聂平静静的看着逐渐烧尽的炼屍场,目光平淡无波,神情是一贯的淡然,直至两道足音响起,他转了个身,看着走向他的两个人,甚是有礼的行了个揖。
「含光君,魏公子。」
「说吧,这是怎麽一回事?」也不拐弯抹角,魏婴一开口就直接挑明了他的目的。
「……魏公子的意思是?」偏着头,聂平仍是表情不变的问道。
「两个死人,居然可以在一群仙家人士面前来去自如,完全不怕被发现,若非有人相助,我还真不信他们可以搞出这麽大的事。」
「魏公子认为是我清河聂氏相助?」
「这就有待你的解释了,就不知,这一切是阴谋?还是单纯的策划?」
一阵静默,魏婴也不急,笑盈盈的倚在蓝忘机身上看着聂平,聂平看着炼屍场一会儿之後,缓缓调回目光看向面前两人,平静的开口了。
「那老者的确是亭山何氏的家仆,他来到不净世求助时,其实已面露死相,时日无多。」
「在调查赤锋尊死因之时,我们已知道炼屍场这个地方,但并未深入了解,直至老者求助,我们也有了正当的理由着手进行调查。」
「我在金麟台所言之事并无虚假,聂氏的确折了门生在炼屍场里,而老者求助也是事实。」
「嗯嗯嗯,我也没说你说谎,只是照事情发展看来,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你没说全的另一半事实。」表情甚是诚恳有礼,话语却是直接了当毫不客气,聂平静静看着魏婴,突然地扬起一抹浅笑说道。
「不知魏公子是以何身份问小的这个问题?」
「注意你问话的措词。」不待魏婴开口,蓝忘机眉头微皱,表情冷肃的低声喝斥,聂平立时对他行了个揖,魏婴扯了扯蓝忘机衣袖,笑着说道。
「身份嘛,当然是受害者的家属了啊。撇开江澄不谈,我入了他们蓝家的门,成了含光君的老婆,泽芜君算是我大伯,对他受难一事,怎能不闻不问毫不关心呢?」
说的一脸理所当然,聂平有些无言的看着笑容满面的魏婴,而一旁的蓝忘机似乎对魏婴这番话甚是满意,刚刚的不悦全都没了,一双眼睛直盯着魏婴看,好像这世上只剩魏婴一人似的。
「……魏……蓝夫人说的是,是小的失礼了。」再次行了一个揖,聂平装做没看到眼前那因自己一句蓝夫人而突然散发出强烈幸福白光的两人接着说道。
「那老者上不净世求助後,没几天便寿终正寝了,家主敬他一派忠心,下令慎重收敛,移棺回亭山厚葬,却不想在封棺前一晚,那老者突然起屍了。」
「既是寿终正寝……是被附身了?」
「是,附身之人,正是何素一缕阴魂。老者在何氏一门失踪之後,的确是四处打探消息,好不容易探出了一丝蛛丝马迹,他不顾自己已是风烛残年,拖着老迈的身体到了炼屍地,但他本就只是一名毫无灵力修为的普通人,哪里看的出炼屍场的猫腻?所以,他只能尽他最大的能力,做了一件事。」
「……招魂。」
「没错,对於普通人而言,能做的,的确只有招魂一事了。」目光赞许的看着魏婴,聂平继续说道。
「或许是老天垂怜,他竟然招回了何素一缕阴魂,在何素的指示下,他上了清河求助,也许,他是想请赤锋尊为他主持公道,却不想赤锋尊已死,而老者也已到了他人生最後终点。」
「所以祂上了老者的身,来到了兰陵,老者的屍身毫无异状,也没有被人发现被附身,也是聂氏设下方法护着?」
「其实,老人家尽全力所探得的消息并不十分完全,最多也就只有何氏一族失踪是被带往炼屍场。他虽招回了何素一缕阴魂,但对聂氏仍带着一丝戒心,所以,他并没有告知家主他身上带着何素的阴魂。想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天命将尽,他一死,何素顿失倚靠,不得已只好附上老者的身。」
「既是如此,你们只要照实说就好,何必拐弯抹角绕了这麽大一圈?」
「蓝夫人,这所有的事,是源由一名死掉的老者求助,然後还有一缕自称是何素的阴魂藉着老者的口喊冤,最後还希望能营救祂陷在炼屍场的亲人走屍,在毫无证据佐证下,您觉得会有几人相信这说词呢?」
即便知道炼屍场存在是事实,即便知道将炼屍场毁去是仙家之人该为事,但是,又有谁会愿意去救那不知是什麽模样的走屍?又有谁愿意倾听一缕莫名阴魂的冤屈,去帮那已是会危害生灵的屍人?
「家主有心却无能力,两位也知道,家主在修为这一方面非常的有待加强
所以……」
「……所以,他给何素出了主意?」眯起眼,魏婴几乎可以想见聂怀桑那小子会出什麽烂主意。
「既然能力不逮,只能寻求他人相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家主告知了何素,到了金麟台,有两个人或许可以帮祂完成遗愿。」
「你别跟我说聂怀桑那家伙正好指明了蓝湛跟江澄。」揉着额角,魏婴开始觉得有些头疼了。
「仙家里,含光君跟三毒圣手的实力是明摆在那里的不是吗?」
「……既然这样,为什麽会牵连到泽芜君?」
「含光君,蓝夫人,家主再怎麽会筹划,心思再怎麽缜密,他也没算到,泽芜君居然也在同一天到了兰陵,还……失礼了,还偷偷上了金麟台。」
轻叹一口气,聂平难得的一脸无奈,照原先的计画,何素应该会找上蓝忘机或是江澄求助,却没想到,最後祂居然是找上蓝宗主,而更料不到的是,何素的弟妹居然一个成为屍人,一个成了在外面到处乱晃的阴魂,还都同时看上了蓝曦臣。
「但你没有第一时间说清楚,反而任由事情发展,只用失算做为藉口,会不会把事情看得太轻了?」
「小的认为,当下只能静观其变,以静制动,才不会让事情更加杂乱。」
「……所以你任由泽芜君和江澄陷入险境,自己在一旁静观其变?」
「小的也不愿两位宗主涉险,只是事已至此,小的也只能相信两位宗主的能力了。」
魏婴无言了,这聂怀桑都是这麽带人的吗?一个个都是在比谁的心机深的吗?
「含光君,蓝夫人,让蓝宗主和江宗主陷入险境,实在不是我们所愿意见到的,只是当时时势所逼,小的也没有办法,待炼屍场一事彻底完结,小的自会上姑苏和云梦向两位宗主请罪,现下,还请两位见谅。」双手抱拳,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聂平态度诚恳,甚有诚意,魏婴叹了口气,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问问含光君吧。」
「不,诚如您所说,您也是受害者家属,既是如此,小的也该求得您的谅解才对。」
「……」这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吗?魏婴转头看着蓝忘机,刚好蓝忘机也转过头来看着他,魏婴耸耸肩,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蓝忘机揉了揉他的头,目光又转回面前还弯着腰行揖的聂平,再转回身看着站在炼屍场前靠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会儿之後,他才淡淡的开口说道。
「原意为善,虽最後平安落幕,但伤害是事实。」
「小的愿……!?」才说了三个字,聂平就发现自己的嘴巴张不开了,他愕然的抬起头,一脸惊疑的看着蓝忘机。
「禁言术啊……嘿嘿嘿……好久没被用过了,还真有些怀念。」只愣了一下,很快的,魏婴脸上满是笑意跟怀念,当年他被蓝湛拖回云深不知处时,正想对泽芜君胡说八道就被蓝湛禁言了,而之後,蓝湛再也没对他用过禁言术,想来,蓝湛该是很爱听他满口胡言的。
「伤害宗主是重罪,你非我蓝氏门人,我禁你一年,此事到此为止,若有何不满,尽管来找我。」收回目光看向聂平,蓝忘机神情冷然,态度强硬,聂平没想到会被禁言一年,而且听蓝忘机言下之意,竟是之後便不再追究了?
看出了聂平一脸不解愕然,魏婴很好心的给了他答案。
「你说要跟两位宗主请罪,但你也该知道,炼屍场的存在会带给兰陵多大的隐忧,能就此除去,保金凌平安,就算你利用了江澄,江澄也不会跟你多有计较,而泽芜君更不用说了,依他之性子,怎麽可能和你计较被利用一事?更何况始作甬者之一还是敛芳尊,泽芜君只会当替这个结拜三弟赎罪,断不会有怪罪你之由。」
「……」
「即使原意为善,但你视两名宗主陷入危险而不顾,虽然最後算是平安落幕,但过程中若稍有不慎,出了无法控制的意外,你一个小小门生的请罪,担得起两大仙门失去宗主的惨烈代价吗?若再被有人心渲染,你觉得,最後是会被认为这是清河聂氏要除去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的阴谋?还是真只是一件小小的,聂宗主为帮助亭山何氏而策划的计谋?」
「……」
「为害宗主之实,只禁你一年的言,已是宽宏大量,若上了不净世要个说法,这可就不是你一个人请罪就能解决的事了。」
所以禁你一年的言以示惩戒,一切事情到此为止不再追究,若聂怀桑为此不悦,尽可上姑苏申辩,只不过,他要申辩的对象会是含光君,而蓝忘机是不会让他有机会找上蓝曦臣哭诉的。
「……」深吸口气,聂平看着两人,神情已恢复成原本的平淡无波,他再次向两人行了一个揖之後,便转身离去,魏婴见他眼神了然,知道他已明白蓝忘机的意思,也很安然的接受了这个处罚,他看向蓝忘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蓝忘机神情柔和的拉下魏婴的手牵着,两人一起走向江澄和蓝曦臣,此时,在他们眼前的炼屍场终於整个崩塌了。
炼屍场被整个烧化,现场只留下一片焦黑,金家派了人全力整顿,并在中心点的位置立了一块镇魂碑,还将此地暂时列入重点巡逻的名单里,一天中会有四次的巡视,直到此地再无异状为止。
聂家的人在炼屍场将老人家的屍身火化,骨灰就埋在镇魂碑下,他余下的人生一直在寻找他的家主,把祂留在何氏一族最後所待之地,也算全了他的心愿。
蓝曦臣的身份行踪曝了光,人也不急着回姑苏,想着反正回去,叔父和忘机的一顿训斥和罚都免不了的话,早回晚回也没什麽差了,更何况,此时的他还有一个更想去的地方。
「忘机,你先带着门人回姑苏吧,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待事情完结,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站在兰陵城门口,蓝曦臣停下了脚步对蓝忘机说道。
「兄长一人我不放心,还是带上一些人吧。」
「我会陪着他,到时我再送他回云深不知处。」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江澄走到蓝曦臣身边站着说道。
「江澄?你不用回云梦吗?你不是还有事要忙?」
「我让人回去交代了客卿一声,几天的时间而已,我还能抽出空来。」嘴上说的云淡风轻,但江澄知道,收到口信的客卿恐怕会当场昏倒,因为,他早该在二天前就要回云梦处理公事了。
「可是你手上还有伤……」皱着眉伸手扶起了江澄的左臂,缠了好几圈的布巾散发着浓浓的药味,蓝曦臣更希望江澄回云梦好好养伤,所以,他根本不曾想到要江澄和他同行。
「去趟亭山而已,想来不会有什麽问题。我们早去早回便是。」
「你怎麽知道我要去亭山?」抬起眸,蓝曦臣惊讶的看着江澄,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他要去亭山的呀。
「就你那个性,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别说我,你家蓝二应该也猜得出来你想去哪里。」
「……大致猜得到。」
「……抱歉,我就只想去看看……」低下头轻抚着江澄手臂上的布巾,蓝曦臣有些无力的说道。
「……我会先向叔父禀告此次任务的来龙去脉,待兄长回山,再去领叔父的训斥吧。」暗叹了口气,蓝忘机望向江澄冷淡的说道。
「别玩太久。」言下之意,快去快回别遛哒,我家大哥不能在外晃太久。
「我和曦臣自有分寸,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可恶!那什麽脸啊!曦臣和他在一起碍着谁了吗?
「兄长,我先走了,你……别太伤神。」完全没在管江澄一脸的咬牙切齿满脸不悦,蓝忘机只管和蓝曦臣叮嘱多加小心,话说完,带着人就走了,看的江澄超想从後头给他一脚。
「此回,又要给你添麻烦了。」小心的放下江澄的手臂,蓝曦臣温和的笑容染上一丝苦涩,有些歉然的说道。
「麻烦什麽?你我之间,不需说到这些,这里离亭山有段距离,我御剑带你过去吧。」
拍了拍蓝曦臣的脸颊,江澄牵起他的手往城外走去,现在城里人多,御剑太招摇了,他打算走到城外岔路上再御剑而行。
「总觉得,我好像一直在给你找麻烦似的。」乖顺的任由男人牵着自己并肩而行,蓝曦臣苦笑着说道。
「你的麻烦跟当年魏婴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不过,若你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好,你就快些应了和我结为道侣,以身相赔即可。」逮着机会就会提起道侣一事,这是江澄这一、二年来,每当和自己独处时就会说起的事,但蓝曦臣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只要江澄提起这事,他就会提别的事来带过,就像现在……
「说到魏婴,怎麽没见到他?」
「……他不想再进到兰陵城,就怕又有人提起他和阴虎符的事,所以和温……宁待在城外的驿站等着。」虽然一遇到蓝曦臣,江澄的智商也会有明显的下降,但他毕竟也不是笨蛋,蓝曦臣这麽笨拙的错开话题,几次之後,江澄也知道他是故意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麽不想提到这件事,但江澄总觉得,应该是蓝曦臣还没对那姑娘的事情释怀导致,或许,他应该帮忙快替那姑娘另寻好人家才是。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他们了。」
「哼!」
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蓝曦臣听了只觉得好笑,都几岁人了,身份还是宗主了,怎麽孩子脾性还那麽重?
「别提他们了,走吧,你在金麟台受了难,我也不想你在外头逗太久,到了亭山,咱们只留一天,之後我们一起回姑苏。」言谈间两人已走至城外岔道,江澄念动口诀祭出三毒,待他踏上剑身向蓝曦臣伸出手时,他凝视着蓝曦臣缓缓说道。
「蓝涣,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并没有什麽过错,我希望亭山一行,你能把这事当做你人生的一场经历,或是一个故事,只要记住它带给你什麽样的体悟,不要去纠结为何你帮不了祂们,我不希望这件事成为你心中另一个障,你明白吗?」
「你……」呆呆的看着江澄,蓝曦臣连自己什麽时候上了三毒都不知道,待他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在飞驰往亭山的路上了。
「……」立在江澄後头,蓝曦臣静默的看着男人的侧影,风自身边呼啸而过,蓝曦臣见江澄身影微微动了动,迎面扑来的风顿时少了许多,他心头一动,不自禁的伸手环住江澄腰际,额头轻轻的靠在男人肩头上。
别这麽好……别对我这麽好。别这麽用心的对我……我不值得……我不值得的……
张口无言,蓝曦臣说不出口,他无法叫江澄不要这麽细心的照拂他,他甚至贪心的,想让江澄再对他好一点,再关爱他一点,最好……
最好,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只手轻轻的拍着自己的手背,接着,他的手背就被温暖的覆住,男人没有说什麽,只这样按着自己的手,但其中的关怀又岂是三言两句可以说清的?
蓝曦臣闭上双眼,更紧的抱着眼前的人。
再一阵子就好……再一阵子就好。在他们或许会分开前,再让他独享着这温暖又强势的男人,再让他独占着男人霸道又细心的温柔。
再……一阵子……就好……
两人到了亭山,在已经荒废成废墟的何氏一家的山门宗堂待了一晚後,便再一同回到姑苏。
知道了蓝曦臣是偷跑出来的,也晓得这一次回府,训斥和责罚是免不了的,江澄御剑带着蓝曦臣在云深不知处山脚下的小镇停下。
收起三毒,江澄牵着蓝曦臣的手,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领罚嘛,这种事可以不用抢第一的,大不了两人慢慢走,走到亥时才到府门前也是可以的。
蓝曦臣见江澄牵着自己到处走,而且步伐还特别的慢特别的小,想了一下便知道了江澄能拖则拖的做法,他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窝心,也不想阻止的任由他带着自己瞎逛胡走,结果才走没多久,两人就在客栈边遇上了意外之人。
「啊……蓝宗主。」一个俊秀的青年坐在客栈里靠外边的方桌上,扬起还拿着竹筷的手向经过的两人打招呼。
青年对面还坐着一个英俊却面无表情的男人,那男人正执着一只酒杯,目光看着蓝曦臣时,微微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
「啊……你们……」
穿着一件全黑的大斗篷,全身上下只露出一个头的青年扬起一抹微笑说道。
「好久不见,我应邀来让你款待了。」
笑着和两人打招呼的,正是当年在金麟台救了蓝曦臣一命的灵双与唐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