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朱正武对吗？」他收起手机，接下来他说的话，彷佛从外太空而来，即使舞台仍传来振耳的节奏，四周鼎沸的人声依旧，也压不过他低沉的声音。他说：「他喜欢他。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他以为时间已经冲淡这份感情，但是，没有。他上了你们学校研究所，在学校遇到他，他就跟我分手了….」
「所以，…」我想从他的话里理出头绪，却觉得脑子像一团被搅乱，难以厘清的线，怎麽也找不出线头。居然连怎麽问都无从开口，只能张着眼，傻愣愣地看着他。
「你还不懂吗？你以为志伟真的喜欢你吗？他靠近你，不过是为了想接近朱正武！」他的话虽平稳却有力道，混杂在这样杂乱的环境里，一字一句异常地清楚，清楚到我难以去怀疑这些话里的真实性。
「阿Ben，你怎麽会在这里？」是游志伟急呼的声音让我回过神，他手上的饮料突兀地落地，溅起的水渍让经过身边的人忍不住咒骂几声。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表情，却见游志伟在看向我之後，一脸慌张。他急着说：「小夏，你听我解释。」
我却只想远远地逃离眼前的一切，然後，就发现，双脚不知何时早已越过游志伟。
涌进来的人潮，让我的离开并不容易，游志伟很快就追上来，拉住我。
我转头面对他，「请放开我！」
「小夏，听我说！」他顺从地放开我，但是说话的表情急切。
「我不想听。我只想问你…」
「好！你问！」
「你接近我，是为了朱正武吗？」
他的表情复杂，似乎难以启口，过了好一下才答，「小夏，事情没有你想的那麽不堪…」
「答案是『是』还是『不是』？」
「是！」他答。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和朱正武这一阵子早就没在联络。」
「或许一开始是那样，可是我和你相处…」他急着又说。
我却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问，「朱正武知道你喜欢他吗？」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
但是，他苦涩般的表情却好像说明了一切。我又继续问，「从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吗？」
我看着他，不想让他回避，答案似让他难以启齿，但最後也只能在我的坚持下点头回应。
「谢谢你告诉我！」我说，然後转头。
「小夏…」他又伸手拉我。
「请你放手！」我说。话虽少，但是语气里的坚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游志伟放手了。没有再跟过来。
基隆路上往市府路前进的人骈肩累足，一个接着一个，愈夜愈是拥挤。我逆着这样的人流而行，步步维艰。我只想离开那里，如果多走一步就能说服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又何来艰难。
但是，或许真的太困难了，我的手努力排开人，但是紧接着的人龙却像眼眶里的灼热感，一波接一波怎麽抹都抹不尽。
我索性不走了，退到路边。脚停下来了，脑子里的念头却如排山倒海般蜂涌而来，让我此时此刻只想拨通电话。
手机就在我的大衣口袋里，我很容易就将它翻找出来。
拨通的电话，很快就被熟悉的男声接起。他说：「喂！」
然後，我的情绪好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你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知道！可是你却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的话才说出口，眼泪就好像也找到了倾泄的方向，像个不受控的产物般夺出眼眶，那慌乱的态势来得猛烈让我乱了方寸，我不想让人发现，只能再匆匆挂了电话。
身後传来鼓动的声音，我闻声转头，只见101的烟火在我身後已经喧闹了台北的夜空，璀璨华丽、光彩夺目，让人彷佛置身在梦境之中。
川流不息的人龙停止了流动，人人带着欢愉的神情，引颈欣赏。我就这样毫不留恋地再度回头，然後慢慢穿过停下不动的人潮，往忠孝东路的方向前进。
放进外套口袋的手机不断地振动着，该是有人一直打电话进来。我索性关了机。然後，漫无目的地走在依然交通管制，却人满为患的忠孝东路上，不知道自己想走到那里？该走向那里？
脖子上那条游志伟送我的围巾不知何时已被我解下来，寒风阵阵从我的脖子灌进我的身体直达心里。
然後温热的眼泪好像就这样被冷空气逼出来了，在全球欢腾的新年时刻，一点一滴一点一滴从眼眶溢出来，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