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世​‍‌​‍‌姻​‍‌​‍‌緣 — 深藏不露之四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姜綉虽不舍苗井,但依照习俗来说,归宁之日,新娘与新郎不可在新娘娘家待到太阳下山,怕是对往後二人不吉利,即便这只是迷信,姜綉也宁愿相信,毕竟她什麽也做不了,只好从习俗上去祈求女儿的平安顺遂。

「天色也不早,阿井你和相蔺也赶紧回去吧!这些习俗还是守着对你们都好。」姜綉搭上苗井那双粗糙的手,轻轻摩娑,心里感叹这个从小就懂事的姑娘苦熬好几个年头都为了这个家,如今已嫁为人妇要去侍奉婆家,再是万分不舍依旧要含笑相送,她不能再让苗井感到难为。

「娘……」苗井抿了抿唇,眼眶湿润起来也不见她落一滴泪,她想,是否她们每一次的相聚就又成了一次别离,这就是那光鲜亮丽背後的无尽哀楚,表面上她风风光光地嫁到容府,可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易。

容相蔺早已被阿笙他们带到了苗井家门外候着,苗青他们知道苗井和姜綉有诸多话语需要倾诉,连带把三个年幼的弟妹们一同带出门和容相蔺做个送别。

「容叔叔,你能不能常常带阿井姊姊回来?」徐满歪着小小的头,天真地问。

容相蔺沉默不语的样子让徐满顿时失望至极,期待的脸色瞬间灰头土脸还一副要哭的模样,他皱了皱眉说,「如果有时间的话……」

「呀!谢谢容叔叔!」徐满一开心就一头扑了上去,整个人抱上容相蔺的双腿,不仅阿笙吓一跳,连几个年长的哥哥姊姊也被她吓一跳!怕是容相蔺会生气……不料,他只是伸手把徐满拉离开他,让她直直地站好,就没再多说半句话。

「容叔叔!容叔叔!下次要和阿井姊姊来吃糕糕!喏,给你!」徐蜜怀里捧着一堆甜枣糕,一边说一边走向容相蔺还塞了几个给他,又觉得塞多了就拿回几个放进嘴里,容相蔺一言不发,望着手里那堆甜枣糕在想怎麽处理它们,一旁的阿笙朝徐蜜笑了笑,从腰间抽出一条手绢将容相蔺手里的甜枣糕全都包了起来拿在手上,「阿蜜妹妹,谢谢你呀!少爷说他很开心呢!」

容相蔺看了一眼跟苗井一样睁眼说瞎话的阿笙,心想,真是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仆人。

「真的嘛!真的嘛!」徐蜜眨着那双孩子才有的水汪汪纯净无邪大眼,望着容相蔺期待他的回答,他受不了徐蜜的那双眼,瞥过头去敷衍地回答,「嗯。」

徐蜜就开心地拍起手来直喊着太棒了,徐锦则是抬起细如竹竿的手朝容相蔺挥了挥,「容叔叔,谢谢你今天带阿井姊姊回来!」

容相蔺想,这几个小孩真是一句也离不开苗井,他没有兄弟姐妹不懂这样的羁绊,即便府中有文辰和容澈这样关系上的兄弟。

当苗涓走上前去,站在容相蔺跟前,她出声不做道别,语气来势汹汹,「容叔叔,容府的恩情我们会记得也会还的,请你别把这些帐全算在姊姊身上。」

容相蔺对苗涓倒是有几分佩服,敢跟他直接叫板,既然她说不要把帐算在苗井身上,那他就偏要算在苗井身上,苗涓不知天高地厚,他能不和她计较,要计较自然得找她的姊姊来,再说,通常也是他得罪人,还没别人能得罪他,他能容忍苗井全是因为他还得靠她应付他娘,苗涓和他素来无关,她还得靠容府才能衣食保暖,和他叫板实在太没眼色。

苗涓个性冲又直,她不喜欢容相蔺就对他出言不逊,阿笙在一旁听得可是心惊胆颤,她看了看容相蔺的脸色只觉得他在盘算什麽,不由得为苗涓捏一把冷汗,但是她又想,依她家少爷的个性,若是他不跟苗涓计较,那麽他就肯定和苗井计较啊……

苗青懊恼地叹了一口大气,心想苗井可能会被苗涓那性子给害着,他赶紧出声,「容少爷,阿涓没有恶意,她和姊姊从小感情好,如今姊姊嫁人多少会担心,希望您别放在心上!但是,苗青还是希望容少爷您能多照顾姊姊,姊姊也是不容易……」

「自然会多加『照顾』。」容相蔺直接打断苗青的话,挑明了说,当下除了阿笙、苗青和苗涓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其他人便是听那字面上的意思。

听懂意思的三个人面有难色,但单纯的苗禾却是一脸感恩戴德握上容相蔺的手,「那就太感恩姊夫你了!苗禾在此替大家谢过!」

容相蔺在苗禾激动道谢的过程中,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

此话一出,苗禾立马被苗涓捏了腰间的肉,苗青补上一记手肘撞了他的肚子,不明所以的苗禾只觉得他今天招谁惹谁了!

苗井和姜綉出了屋子看见有的人愁容满面、有的人雀跃无比都是不解,待到离去前,苗井才问看似愉悦的容相蔺,「容相蔺,你心情好像很好呢?发生什麽事了吗?」

「是很好。」容相蔺一想到後头的日子能藉此欺负苗井就不由得心情大好。

忽地,苗井觉得背脊一凉,只感觉整个人凉飕飕的很是不安。

***

马车回程的路上,街上行人已寥寥无几,多的是要打道回府、少的是去寻欢作乐,苗井没坐在车厢里,她坐在车外望着风景和人深深感叹。

张伯专心一致地驾着车,马儿踢哒踢哒踩着缓慢有节奏的步伐,苗井回首望向那被染上一层胭脂红的天边,云霞如舞伶的丝绸展开飘扬,微风徐徐一吹,卷去心中的一抹思情,顿时,她的心中宛若被人剜去什麽,有些空荡有些寂寥,而这仲夏的傍晚,闷热的暑气挥之不散,如同斩不断的忧愁紧紧缠绕全身,令她难过地几乎喘不过气,她的目光与马车前行的方向背道而驰,她想,只有这样才能多瞧一会,多瞧一会还未进屋一直用目光送行她的家人们。

她从未想过,原来经历那相聚之喜却又得承担那离别之苦,这世上的东西大抵都需要等值的代价去换取吧,当初选择嫁入容府就注定与家人相聚甚难,这样的事……她得尽快习惯去承受,毕竟那就是她往後的日子,若是一直怨声载道也并无帮助还不如赶紧克服!

回头、转身、钻入车厢内,苗井的动作一气喝成,就怕耽搁一会便会永远耽搁下去再也前进不了。

钻入车厢内的苗井瞧见容相蔺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趁着容相蔺没闭目养神,苗井便热情邀请他,「对了!容相蔺,待会咱们去看场戏吧!」

「看戏?」容相蔺即便语气提高,仍旧是面无表情,苗井望着他点点头,随後他哼了一声,「不去。」

苗井一愣,简直不可置信,她明明从阿笙那听说容相蔺喜欢看戏的啊!说什麽每年逢年过节,他都会吩咐下人找戏班来容府里演戏,她可是为了摘花的事想特地向他陪罪,谁知他完全不赏脸,「哎?你不是喜欢看戏的吗?怎麽不去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丑ㄚ头你想做什麽?」容相蔺抬眼盯着苗井,只见她坦荡荡地接受他的直视没有避讳的意思。

「就是上次我不是摘了院子里的花嘛,我只是想向你赔罪而已,再说这班戏子演得可是精髓好看!你不去看就可惜了!」苗井诚心推荐,毕竟那班戏子里有两个人她都认识,要去看戏还能被安排到上等好位,正适合不喜欢抛头露脸的容相蔺,她想得这麽周到,他竟然认为她不安好心,简直太令人伤心,「容大爷,看在我这麽有诚意的份上就去看看吧!」

容相蔺的脸色微微一变,好似说动了他,苗井立刻见缝插针,「容大爷,我是说真的,这可是数一数二的戏班,功夫底子好的没话说,演起来身历其境,那曲子唱起来还动魄人心,你要是错过了可就後悔,他们可不让人请去演戏,而是固定去各个城镇表演,要是担心价码会坑人,我说你就安一百二十颗心吧!像我这麽穷都去看了好几回,那就是公道实在、物美价廉!」

「哦?你还看戏?」容相蔺这回算是有了兴趣,他看她说得口沫横飞,算是起了点兴趣,他想,一个土包子看的戏还能有多好?

「当然!你还真以为我天天工作不懂吟诗作对、赏花赏月啊?我在这儿可是有各式各样的朋友,他们还教我不少事呢!」苗井叉着腰,一脸神气扬扬。

容向蔺不由得哼嗤一声,「也包括你那位米厂的包子朋友?想必他是教了什麽风花雪月之事,莫怪你都不知羞啊。」

苗井听得出来容向蔺这话说得很酸很刺,她本来的好心情顿失无踪,她不悦地回答,「容大爷,我是诚心想向你赔罪,你若是真不愿去看戏,我也不勉强你,可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亏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大老爷,讲话还这麽带酸带刺,真是一点也不大器!」

容相蔺哈了一声觉得苗井无理取闹,她居然说他一点也不大器?他要是不大器就不会和她去她家!出个容府大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他还愿意在她家吃糠咽菜,甚至被她那妹妹使眼色对待,他都不做计较忍了下来,她居然说他不大器!

「还有不是叫包子,是叫团子,我知道你看咱们都是群土包子,可咱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四不奸淫掳掠,所以咱们就算是土包子也是认真工作靠着自己双手过活的土包子!你一个大老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别看不起土包子!」苗井先前对容相蔺有好感在,可他这一句话着实让她觉得刺耳至极,不由得生起气来训斥他,她想,人穷就不能被当人看吗?人穷就一定低人一等?他们穷归穷却还是吃苦耐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她并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对,如果这世上没有像他们这种用劳力种米种菜、织布缝纫、搬米袋扛货品的人,那他们这些有钱人还能买到东西吗?

两人关系一触即发,在眼神对峙下,他们知道自己肯定下一刻肯定会打起来,要不是吁得很大声的马叫声和车身整个抬起倾斜,坐在车厢外侧的苗井整个人向後一滚,整个人压在坐在车厢最内侧的容相蔺身上,恐怕这两人都打成一片还鼻青脸肿的!

「哎哟──」苗井往後滚的同时额头不恰巧地碰撞到车厢的地板,疼得她哀号一声,容相蔺则是被她压在身子闷哼一声。

当车身又回到地面上,还在晕头转向的苗井没反应过来,又从容相蔺身上离开後一路滚出了车厢外头,容相蔺适才抓着车厢窗口的窗框才不至於东倒西歪,那时也被苗井压得喘不上气还头昏眼花,意识过来後却没来得及拉住苗井,眼睁睁地看着苗井一路滚出了车外,他惊得一喊,「丑ㄚ头!」

「啊──哎哟!」只听得苗井惨叫一声和外头马儿躁动乱叫的声音,还有阿笙和张伯他们叫唤,「少奶奶──」

这突如其来的骤变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容相蔺虽说和苗井闹得不愉快,可人命当前他也不能置之不顾,奈何他双脚不良於行,要移动去救人更是难上加难。

苗井从车厢里滚落出来掉到街道上还滚了两三圈才停下来,阿笙在回程的路上和苗井他们搭不同车,这才能跳下车赶上前去搀扶苗井,而马儿不知怎地还在躁动不安,马蹄踢哒踢哒地乱了章法,张伯扯着疆绳牵制住马儿没让牠发狂狂奔,驾着另一台马车的小张也赶来帮忙,可他完全未遇过这样躁动的马,整个人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安抚,当他这样一慌乱,倒让马儿更加心惊不安!

苗井瞧见,不顾自身伤口上前要去帮忙,阿笙总不能让苗井冒险自然拦住了她,苗井一把推开阿笙,跑到马儿的身侧,她一把抱住牠的前腹,整个人贴了上去,她喊道,「阿若,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怕呢!没什麽好怕呢!不可怕的,你看,什麽都没有啊!你要停下来,不然会受伤的,对……停下来,停下来就没事了……」

苗井轻抚着马匹,一旁的小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家少奶奶居然把一匹暴躁的马给安抚下来了!张伯愣是高举着拉疆绳的手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眼前比马腿才高一点的苗井,阿笙也因被推开跌坐在地,心有余悸地望着前方。

这会,容相蔺才掀开车帘瞧见苗井抱着马儿,那马儿似乎听懂苗井的话,很开心地点点头甩甩尾巴、动动腿脚,苗井绕到牠的面前,一边摸摸牠长长的马脸,一边赞扬着牠,「好阿若!好阿若!你做得很好!很好!」

阿笙回神後赶紧狂奔到苗井身旁,她抹了抹因惊吓而流的泪水,「少奶奶你太乱来了!要是马儿真的发狂了怎麽办!对了,少奶奶我们先去医馆吧!」

苗井见阿笙如此担忧害怕便给她安慰地一笑,「放心啦!我没事,我是有十足把握才敢乱来,我小时候可是有跟着我爹学过一些驯马的方法。」

不知道为何苗井忽略阿笙说去医馆的提议,侧过身就是问,「啊对,张伯、小张你们都没事吧……啊!容相蔺!」

苗井一松懈下来差点就忘了容相蔺还在车厢内,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她朝後一跑,见容相蔺早就掀起帘子倚在门边望着她,她慌张地问,「你没事吧?」

容相蔺望着她奔跑过来的身影,脸上挂彩还沾一身灰,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他以为她是要来邀功的可她一脸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那时,他不由得被这样的景象撼动,他真不知她是太过善良还是假装善良才这样对他,上一刻还在教训他,下一刻就如此不计前嫌担忧他,他明明只当她是府里的一个仆人,对於名义上是他妻子的她,他根本不上心不在乎,面对她的一句问候,他不由得心软,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扭头吩咐张伯待会要去医馆。

「哎?去医馆?你受伤了是吗?伤在哪?」苗井站在车身前,车身的高度恰好在她的腹部,她抬头皱眉仰望着坐在上头的容相蔺,伸手就是要查看他的身体状况,容相蔺却伸出一根指头戳在苗井的脑门上,只听她忍不住嚎一声,她疼得立刻拍掉他的手,伸手捂在伤口还咬牙切齿地说,「容大爷,你什麽意思啊?我都受伤了你还戳我!」

「不是问伤哪了?就这儿……」容相蔺指着苗井额上那红肿的大包,用那双好看的眼眸盯着她看,一边的阿笙、张伯和小张他们刚刚都被语出惊人的容相蔺惊得呆若木鸡,刚刚那话语……简直是在说情话啊!似乎就在对所有人呐喊:你是我的!在你身上的伤口就等於是我身上的伤口!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异想,容相蔺根本没这个意思,他说去医馆是为了医治苗井身上的伤,总不能让她一身狼狈地回府里。

苗井眨了眨大眼,很狐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容相蔺,「容相蔺你是不是也撞到脑袋?神智不清啦?我是问你伤哪,不是我伤哪啊?」

「……」容相蔺心想他好心要带她去医馆,居然说他撞到脑袋!忍不住怒气的他又恶狠狠地戳上苗井的脑门,「丑ㄚ头,你痛死算了!」

「啊呜──容、容相蔺……算你狠……」苗井疼得差点要飙出泪来,她抚着额头上的伤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心里咒骂着容相蔺快秃头!快秃成老大爷让你没脸见人!

容相蔺闭眼倚在车厢上,脑内浮现的都是刚才苗井一脸担忧朝他奔来的模样,若干年後,容相蔺才晓得那一幕早已根深蒂固在他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也在同时,暗生的情愫开始驻足紮营在他内心深处,只是藏得太深不曾显露出来,就连他本人也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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