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思念,3095公里》 — 06

晚上,忙完一整天所有的行程,海明薇领着我们所有人来到即将入住一年的Condo。

Condo内,总共四间房,二卫浴,一厨房,一晒衣场。

其中一间卫浴位在主卧格局的房内,男同学们看着女同学们各个手上大包小包的,他们非常绅士的将这间房型留给女生们「争夺」。

一旁正在与仲介交接事情的海明薇,我听着两人用着既非英语,也不是马来话的语言交谈着,挑眉,原来这女人是真的有两把刷子,居然还会一口流利的粤语吗?

「男生,来,这是你们的钥匙。」海明薇走到客厅的饭桌旁,因着新加坡入夜後不能大声喧哗以及发出吵闹声响,连说话音量一向没在客气的海明薇,都极其「淑女」声调的将男生的住宿分配给迅速处理掉。

「待会,每个人进房的时候,麻烦你们的行李箱都给我用『提』的,只要滚轮发出声音,信不信,楼下的住户一分钟後就上来按你们的门铃complain。」

看向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晚十点。

海明薇在下午的课堂上说过,新加坡的夜生活不像台湾这麽多元化,光是从便利超商夜间十点半後,便不能再购买任何含有酒精的饮品这点来看,就能瞧出这个国家是多麽严守纪律。

不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工作者,每个人的原乡生活习惯或是工作时间都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在,所以保持「最高品质」,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最基本的尊重。

看着不远处的海明薇,她语气敷衍的打发完所有男生後,转过身,双手叉腰,态度严肃的用眼睛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女生,口气是不容置喙的强势,「我知道所有女生都想要主卧那间房,一来,它的空间最大,二来,也不用跟大家排队挤外面那间卫浴。」

「所以,这种时候,你们就必须承认运气也是种实力这个说法。」

语毕,海明薇高举手中仅剩的两串钥匙,道,「两组人派代表出来猜拳,赢的人,那组就住主卧房。」

这头,我有些无语的看着海明薇,她只是面上看起来正经八百地处理着正事,但她身上那股惟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本质,正悄悄从那根本不打算掩藏笑意的眼底透出。

摇着头,我将目光转回。

讲实际话,与我一间房的另外三个女生,比起对面全部都是长发过胸,打扮亮丽夺目,身边家当看上去更是宛若电影逃难情节的场景画面,我们四个人都是短发,穿着简约,行李箱数加起来也才总共六件而已——

哪一组人马比较需要空间大的主卧房,只要眼睛没有问题的人都能瞧得出,所以,对面的代表直接大胆的提出协议了,「懿甄,我们这边女生的东西比较多,所以,我们可以先用主卧房吗?半年後我们再交换过来,如何?」

然而,长发组代表的女同学完全失算了,她找了我们里面看上去最和善,但其实是四个人里最难沟通,最有自我主见的人下手。当她发言时,我都替她捏了把冷汗,毕竟,我家死党生活上的习惯,别的不说,就单论她要求的卫浴环境,一定要非常整齐乾净,简直龟毛跟洁癖的代名词。

「可是,有些东西我没有从台湾带过来,我当初是怕行李箱公斤数会超过,所以才只带了『一些』过来。我们这组的人明天已经约好要一起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

哇噢,看着李懿甄面露难色,应对的头头是道,我的嘴角差点崩不住的笑出声。我们什麽时候约好一起逛街采买?死党扯谎的本领简直飞天遁地,炉火纯青。

末了,李懿甄的表情还很真挚地为着房型问题,双边女人尚未相处磨合却已经生出些许硝烟的尴尬处境,转了个圆,她道,「明天我们早上八点集合出发,预计中午十二点回来,刚好可以赶上下午海小姐预计带我们到CR集团人资报到的时间。安柔,你们要一起来吗?」

长发组的代表,邱安柔,她上前一步站到李懿甄的面前,可能知道自己似乎找错交涉的对象,她也放弃了原先的想法,面带微笑的妥协着,「好呀好呀,大家都刚到新加坡,我们也想添购一点生活用品,人多也比较好作伴,明天就约定八点集合吧?」

邱安柔,她的个子不高,目测大约一米五五左右,与身长接近一米七的我与李懿甄站在一块,她显得非常娇小。

但是,她说话时进退得宜的察言观色,以及口气中那股浑然天成的自信感,使她整个人感觉起来犹如巨人般的高大——

印象中,她好像是系学会的干部来着。

一旁看着戏已经演到一个段落的海明薇,她走上前,手指间正转着主卧房的钥匙。

海明薇面上那副剧本彷佛不是照她所预想发展的惋惜脸,真想让人往她的脸上送上一拳,「都谈好了齁?为了节省时间,两组派一个人出来猜拳就好。」

「我们这组谁要去猜拳?」

李懿甄说话的同时,她直接将我挤出四人的讨论之外,看着我,她声线平板,内容尽是恶婆婆对好媳妇的那般嫌弃,「钟韵昀,你走开,你的猜拳运简直多拉A梦,我从来没看过逢猜必输的人,你是第一个。」

死党语毕,也不给我时间反驳,另外两个室友直接转头齐齐看向我。她们两人面色惊悚,好像我是什麽瘟神一样。

好啊,还没开始合宿就已经用眼神排挤我了吗?

脸皱着,我委屈的瘪着嘴。

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杀李懿甄她全家,所以这辈子来还她债的。

「那就懿甄去猜拳吧,反正输赢我都可以的。」室友Redd耸了耸肩膀,她的语气随性,就跟她的衣着、样貌给人的氛围如出一彻,是很简单,直率的一个人。

Redd与我一样都是Lesbian。

尚在校园行前会议时,仲介让我们分配室友的那会,我与不同班级的Redd突然心有灵犀的一个眼神交换,直接上前同李懿甄一块儿走向讲台,三人一起在白板上写下同住名单。

是避嫌,也是赌博。

我的想法很简单,待在同温层的我与Redd,私底下「可能」会较好相处,不会轻易产生剧烈的摩擦。我可不想下班後还要与室友为着生活习惯的不融洽,另辟新战场,听着就心累。


「对呀,输了也没什麽,反正下班回来也就是睡而已。」

接话的是最後一名室友,她是系上延毕两年的学姐。

学姐为何延毕我们没有人知道原因是什麽,而我也没兴趣揭人短处。只是她给人的感觉稍显阴郁,是一个不出声,就很容易被人忽视而过的存在。

「李懿甄,那就你去吧。」摆了摆手,我靠近李懿甄的耳畔旁,悄声,「其实我们四个人的东西真的少,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跟这麽多人共用外面的卫浴。加油呗,女人多的地方,感觉就很刺激。」

李懿甄看我面上皮笑肉不笑,一点走心的意思都没有,她直接一个白眼送了过来。她知道一起住的四个人里,唯一没有合宿经验的人就是我。而我,非常讨厌与别人共用一个空间,比起李懿甄更加严重的,我可不是只要卫浴独立就好,我喜欢整个世界都是「单独」的感觉。

「钟韵昀,你就该多往人多的地方钻,记得,孤僻是种罪。」

抬手敲了我的头,李懿甄最看不惯我的,就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待着。她曾在高中同学会上跟同一个酒桌的人开玩笑说,「如果连我都找不到钟韵昀,你们也别肖想知道她人在哪。她超孤僻,手机也不知道是办来做什麽用的,打了不是她不接,而是根本就没带出门!」

当下,我只能无奈地在面上维持着礼貌却不失尴尬的微笑。

因为李懿甄说的都是事实。

从小到大,我时常觉得自己与许多人事物都格格不入。女生们讨论的时尚、国际名牌,我没有兴趣,所看的综艺、戏剧节目,我也都没有听过。

好像喜欢历史文物,翻阅古籍,品味中古今外前人们所留下的名着佳作,是件相当怪异的事。

久了後,我知道身边不是没有人喜爱这些,但,就只是出自本能的,我不想与「人群」太过亲近。

别误会,我是能交际的,从我每日上班都能在客人手里接过小费这点就能瞧出一二。

所以,问题只是出在我的想与不想。

拒绝与人往来是因着怕麻烦吗?可能吧。

但是,手心接过客人的小费时,我的心里是怀着喜悦的,不是因着金额的大小,而是我与他们建立起了短暂的桥梁。

那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哇!!!」

恍神间,惊呼声此起彼落。

还没缓过神走向眼前一群人正围着圈的猜拳擂台,我的耳边已经听见海明薇拍着手的定案,「好,主卧室归李同学这组,邱同学的组别请去另一间房,来,这是你们的钥匙。」

赢了?

咋舌,我到底该诧异还是不诧异。

因为,我诧异的点居然是我完全不诧异这个结果。

李懿甄的运气天赋简直奇异恩典,上帝造人时,可能直接将死党这项技能点好点满。

她真的是赌什麽赢什麽,只差不能先知乐透中奖号码。所以,我从来不跟李懿甄打赌,简直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着李懿甄在前方翘着鼻的对我手比胜利V,我赶紧狗腿的鼓起掌以表谢主隆恩,要想舒适地生活着,巴结这个女人准没错。

赌神李大人,你敢不服?快拜才是上策!

当一切安顿好,海明薇在客厅解散所有人後,我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回到饭店去歇息时,她突然朝着我勾了勾手,笑着,「钟韵昀,陪我一起下楼。」

闻言,看着海明薇又是那副暧昧不已的脸谱,我的眉头蹙起,正想开口拒绝时,李懿甄突然从身後推了我的肩膀一把。

还没回过头确认李懿甄的神情,她的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赶紧陪海小姐下去吧,搞不好有事情交代。」

眨着眼帘,我低头不语。

死党施力於我的力道,不论是玩闹还是正经事,从来不会这麽轻巧,不坚定。

瞳眸微阖,神色歛起。我缓缓走向玄关,对着海明薇,语气稍显不耐烦的,「快点。」

见我答应後,海明薇眉眼微弯,笑容抚媚的,「哎呀,Kristen,好凶。」

电梯内。

我看着显示在萤幕版上的数字,因着一早的飞机,整天的行程,还有......心里郁闷烦躁的关系,我实在不想再与人多做交谈,怕会出言不逊。如果身边的那个人又是喜欢做死的类型,只会更火上浇油。

而偏偏,李懿甄又让我与这个不知眼力为何物的女人相处。

死党可能也感觉到海明薇那若有似无的好感暗示,所以在客厅时的那一推,才会这麽的「心虚」。

只是,如果每一段感情的伤痛,都能用一段新的开始来填补,那麽,世界上还有这麽多人需要为「断情」这种感受伤神,自我放逐,甚至是了断吗?

不过是互相取暖。

在两人舔舐伤口的同时,彼此的行为就如照妖镜似的,透过不能释怀的过错,拉扯根本不曾好好癒合过的伤疤——

亵渎着本就不该发生的感情。

一路上,我始终与海明薇保持着距离,也不是怕她再次对我说些或做些奇怪的事情,就只是,今天累了。

直到看着海明薇上了她自己Book的计程车,我说了声再见欲转身离开时,她突然伸过手将我扯进车内,也不顾我的意愿,迳自关上车门,「Sir,ClarkeQuay.」请师傅直接开车上路。

前方开车的师傅,不晓得是太相信自己国家的安全水平,还是认为乘客的打闹根本不关乎他的事,在海明薇关上车门的那刹那,车子竟然也跟着发动上路了。

不敢置信的,我双眼睁大,因着海明薇施力的物理惯性,我整个人的身体在上车後是直接横坐在眼前女人的大腿上。

今日,我压抑许久的火气,终是完全地被眼前的女人给连根挑起。

抡起拳头用力挣扎被海明薇压制的双手,我也不顾这里是车内,直接愤怒的朝着海明薇的脸大吼,「海明薇!你太放肆了!你很饥渴是吗?你是想强了我还是怎样?你有问过我的意愿吗——」

内心越来越大的窟窿,里头黏稠滚烫的情绪,被篇幅巨大的过往回忆,烧得炙热通红,宛若预备喷薄而出的岩浆。

我真的不想这麽失态的,可是那再也忍受不了的翻腾怒意,那股被背弃的差劲感受——

顺着海明薇拥揽我进她的肩头,左手不停地,我就只是机械式的上下捶着海明薇的手臂,力道是轻是重,在视线模糊不已的干扰下,我也逐渐分不清了。

只是单纯的将「女友」犯下的过错,全部撒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

我明明不想在奇怪的人面前,甚至是这麽奇怪的地点,这般孩子样貌的示弱,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你......为什麽......不给我一个人安静的空间......」

「……Ihateyou……Ihateyou……Hathaway……Ihateyou……」

像个坏掉的留声机,我只能无力地重复这句话。

过了不晓得多久,海明薇终於出声了,她此刻的嗓音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嘘,你在用这种小动物嗓音喊我的名字,等一下去的地方就不是BarStreet了。」

於是,我安静了。

比起在熟人面这般颜面扫地,也许海明薇的无赖,才是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靠在海明薇的肩膀上,鼻息间,正飘进这女人身上的香水味。经过一整天的奔波,上头的味道也是淡了许多,若不是现在这般贴近,我可能也闻不到这股气味。

那是完全不同於迷迭香的活泼芬芳。

人挑选香水,抑或香水选择人,这,没一个标准的说法。但能确定的是,终将有个最适合的气味找上自己。

我将鼻子更靠近眼前人的颈项,浅吸着这股淡到快消逝的上品。

也许汗水的挥发也有关系,我已经分不太出跟前的气味究竟是柠檬,还是橙子香,但无论是二者间的哪一种,都像海明薇给人的感觉那般,是如夏的清爽沁人。

海明薇的体香也是属於好闻的那一类型,搭配得宜的香水,我不自觉的被她身上的气味诱惑着。

我是香味爱好者,收集香水算是兴趣之一。

我很少遇到一嗅就锺意的香气。垂首,我直接将鼻尖放到眼前人脖子的皮肤上,试图探寻更多样的香味可能——

「Hey,不要再挑逗我了。」

闻言,我瞬间从气味的世界里醒过神。稍稍的拉开距离,我全然忘了此刻与海明薇的动作举止是多麽的暧昧。

目光飘向车窗,看着上头的倒影,我的脸正贴在海明薇的肩上,而那早已疲惫垂放在她腰际旁的左右手,只差一个上前轻揽就是过头的亲昵,更别提一上车就埋在她怀里的整个身体。

思考了下,若是这个时候才表现出一副羞涩,或是上演下车甩巴掌戏码,那麽,一切就显得太过矫情。

淡淡的,我将欲从海明薇身上下来的想法遣散,脸颊再次轻轻靠上对方的肩头,「你倒是只许官洲放火。」我说。

「Kristen.」

透过路间的人行道灯光,我的视线正对上海明薇因着说话而上下起伏的喉头。

眨着眼帘,我好像知道这个女人想说什麽,那麽,我该任由她胡来吗?

不,我到底为什麽要放任这种事情呢?

我,难道也要成为那种没心没肺,只想尽情享受乐趣,不再正视情爱的人了吗?

「海明薇。」下意识的,看着再一次滚动起的喉头,我抬手,张开五指的掐着海明薇的脖子。

语气带笑的,我已经分不清是在嘲笑她还是我自己,「你想说的话,给我收好,我不想听到。」

语毕,对上海明薇斜过来的视线,我愣了下,她此时的目光像极了正夜行过河,眼神温柔凝视着水面的象群。

那对深褐的瞳孔,被月光耀得好澄澈,乾净的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若这双眸的主人不是海明薇,我愿意花上整个夜晚的时间,沉沦在这片不急不躁的宁静里。

这双看上去不渗进任何「杂」的眼瞳,若是被人伤害,充盈泪水後,是否也会因着世俗走了样,变得更加惹人爱怜?

「等我,好吗?」

果然,要这个女人沉默、听话,我不如养只合乎心意的宠物还快些。收紧手指,我的目光泛出冷意,嘴边嗤笑的,「海明薇,你是一见钟情派的吗?」

「我是。」

海明薇语气里那股毫不犹疑地坚定,让我不自觉地松开了掐着她的手。

那分明不是铿锵有力的声量,却有着一锤定音的重量。

人,总是狠不下心对「自己」残忍。

心疼自己,是动物的本能,也是逃避任何事物最轻松容易的藉口。

「我回国後会向公司提出调任新加坡的申请,你等我办好签证过来,好吗?」

闻言,我抬眸看向眼前弯成一道新月的眼睛轮廓,里头的深褐,失去了让人再次置喙的空间——

我想说些什麽,但是,什麽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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