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丁菲一个人出校,返校时是由母亲林蔓深陪同。
从医院拿回来的报告装在牛皮纸袋里,林月深坚持该由家长拿在手上,「让老师知道身为父母的我们是多重视你的事,生病总是有康复的那一日,让老师多给你空间和包容,成绩哪比得上你的健康和快乐呢!」
或许她已经逐渐走上被老师为难的路上了……
面对母亲积极的态度,这话,丁菲说不出口。
何况,原先父母亲都有让她休学养病的打算。
她矫情,她拒绝了,当时的她以为,只要继续上学,就不会脱离正常学生的轨道。
然而,她不过是一般女孩,并不想成为多数人眼中的异类。
下午的第三节是历史课。
负责历史教学的女老师已经请了快半个月的安胎假,今天依然由班导代课。
丁菲怀念女老师总能将洪伟的过去立体化,明明面对的是黑板,脑中浮现的却是如史诗般的片段,这年代的点滴都是前人累积而来,最坏的年代也是最美的年代。
想到班导只是点名同学念课文就算交差一事,这让对历史课情有独钟的丁菲觉得头疼。若搁在以前,她肯定抱怨,至於现在,她都能一路从上学睡到放学,哪个老师上台,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丁菲安份地待走廊上,听着班导与母亲讨论她的病情。
亲耳听见自己成为话题,她并不怎麽自在,只得低头垂眸看着脚上的黑皮鞋,掩饰难堪的心情。
鞋尖上沾了一些泥渍,不太好看。
唔,希望下课後不要睡着,然後拿湿纸巾擦拭一番。
她很认真的转移专注力,因为除了病情被摊在台面上这件事,应该低头自习的同班同学老不安份往外察看,还叽叽喳喳讨论,根本是双倍的讨人厌。
「老师,我们家菲菲就麻烦您了。」
「别担心,相信学校、家庭、医院三者间的配合,丁菲能很快战胜疾病。」
一派正经的班导将话说的冠冕堂皇,给丁菲和林蔓深打了一剂强心针,差点就让丁菲以为班导接受她生病的事实,想到往後的日子即将好转,人也跟着松口气。
可惜,真相总是残忍。
再转进教室後,班导给丁菲的是劈头一击,「丁菲,这段时间你先坐最後一排,就周墨旁边那个位置,反正你现在身体不好,以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为考量,至於叶可兰这阵子成绩进步许多,改坐在原本丁菲的位置,大家好好加油,机会都是给准备好的人。」
丁菲才理解,方才的一切交谈都是为了安抚家长而勉强的演出。
原来……这就是成人的世界?
丁菲忍受着因大人恶心的皮相而感到翻腾的胃,脸皮再薄也只能受窘地将自己的书本、文具全丢进书包,忽略同学看好戏的心情坐到周墨的旁边。
正式成为周墨同桌这一秒,丁菲见到叶可兰转头对着她摆出胜利者的笑容,丁菲知道自己过去那几年的努力都在此时化为乌有。
因为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根本不是天才型的学生。
当她拿着超常发挥的高分进入第一高中,当她在前两次段考挤上一年级新生的前三名,都是她将单字和课题反反覆覆背了又背、写了又写,才能赢来这些表面的风光。
如果拿龟兔赛跑来说,她就是那只小乌龟。
小乌龟不用漂亮,依然可以奋力朝她的目标前行。
因为小乌龟有喜欢的人,那个远在高三闪闪发亮的黄光浩学长。是他让她知道什麽叫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每当她用功一点,就能离学长近一点。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在读书这件事上太用力了,别说一般女孩子喜欢的逛街、打扮、看电影、唱歌、追星……她一样也没做之外,连睡觉的时间都被她压缩到连做个梦都来不及的困窘,所以现在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常,像电脑般地强制她登出,无时无刻启动休眠时间。
也许这正是一种变相的惩罚,怪她这几年不珍惜年轻的、健康的自己,就像人类持续破坏自然生态,身为主体的地球终将强势反扑。
她无力地将牛皮纸袋搁在膝上。这是母亲递给班导的,只是母亲一离开後,班导又甩还到她的身上。
是,没错,这是她的病,没有人有义务该了解病情,也没有人一定得在她发病时包容……但是能不能不要人前一套人後又是一套?
她不认为十六岁的自己有能力承受虚伪的面貌。
「丁菲的人生还有希望吗?」她问自己,也问老天。
回答她的只有周墨宽阔伟岸的肩膀及趴睡的背影。
後来她才听说,差一步成为学霸的丁菲与总在风声浪头上的体育生周墨在课堂上各自抱头大睡的画面,成为一年三班的奇景。
只是,丁菲不晓得是……
那只牛皮纸袋在她睡着时滑落到桌下,正巧落在周墨的脚边。
而周墨,面对一睡醒多了个新同桌,还是似乎比他还能睡的家伙,禁不住地微微皱了眉,觉得有些麻烦。
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而是觉得麻烦。
尤其当他瞧见从牛皮纸袋滑落出的报告时,更觉得了解也不是,不了解也不是。
望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良久,他才从其中挑出重点。
丁菲。
特发性嗜睡病──
他没有同情的心思。
本来总有一天都会长大的,只差有人来的早,有人来的晚。
在他的眼中,她就是运气坏了一点,凑巧成为大人为学校这个小型社会所做出阶级分化的牺牲者之一而已。
最後,周墨什麽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将牛皮纸袋封好搁在桌上,然後悄悄离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