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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午,葛恩在提慕斯一阵疯狂摇醒後一恍一楞的推着轮椅上街,当他看着因为周末而更加壅挤的人潮时他脸上的表情就更为迷茫。
「我记得小提并不爱逛街的啊,居然邀我逛街什麽的,这是荣幸吗?」
提慕斯瞪大双眼,「是你说要来买东西的,关我什麽事?」
看着葛恩一脸没睡醒的蠢样,以及那摆明无辜的表情,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他是忘了一乾二净了。
提慕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白忙了,因为如果不是葛恩说要买东西的话,他怎麽可能会想上街?
看这狭窄的街道上挤满的人群就像有百货公司清仓大拍卖似的,光是这麽一个景象就让他毫不犹豫的大退三百步。
「哦。」葛恩眼睛亮了起来,「是零件啦,教授托我买的。」他从钱包里拉出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全写着提慕斯看不懂的东西。
「那我们继续走罗。」
「都是你在讲。」
随着经过的人越来越少,提慕斯看着周遭的店家越来越稀疏,葛恩脚跟一转进了一条暗巷,里面安静只剩下轮椅磨在石板地的声音和清晰的脚步声。
「喂葛恩你确定是这里?」提慕斯微皱着眉,不可置信葛恩常常要用的东西会位在这充满杂草破烂的窄小巷口里。
这破败程度根本是十八世纪工业革命时会有的地方吧。提慕斯张口结舌。
「当然知道在哪里啊,我都来过上百次了。」
「浮夸。」
「啊,到了到了。」
他们在一家没挂任何招牌,看起来就像一般人家的门前停下。木制的门被虫蛀的破破烂烂,看起来不堪一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似的。
葛恩轻敲了门,像是生怕一用力它就会整栋倒塌。
「为什麽不试试按电铃?」
葛恩闻言看向一旁匝盒已经掉了,裸露出一条条像是爱迪生时代会有的触目惊心的电线。
他耸耸肩,「我才不想把手伸进那里面。」
不一会门随着铁锈摩擦的声音打开,刺耳的叽叽听的两人不禁一阵鸡皮疙瘩。
应门的是一位目测不到十岁的女孩,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蕾丝洋装,脸上挂着一个甜美的笑容。
「是克劳恩啊,请进请进。」女孩笑容灿烂,手往里面一摆。「你好久没来了。」
葛恩推着轮椅进入,「因为上次买很多,没这麽快用完。想我啊?」他促狭的笑了。
「没,是老爸总在说没人陪他聊天。」
提慕斯没想到里面挺大的,虽然只燃着几盏烛台,但让人有种温馨的感觉。长廊很长,装饰恰当的让提慕斯以为这是以前古典贵族家的错觉。
随处可见的柜子上面摆放的都是古董,轮子下的酒红色地毯柔顺让他感受不到任何不适。唯一让他震惊的就是走到一半时发现轮椅旁有一颗巨大的鹿头。
「那个是上次台风时掉下来的,我爸一直没有再把它挂上去。」
「哦……是这样啊。」他惊魂未定的点头。
「爸爸在里面。」女孩端着烛台,递了一个给葛恩而後看向提慕斯,「你是第一次来吧。」
「对,我是他的朋友。」
女孩微笑,「我看得出来。」
提慕斯也回以一个微笑。
「打扰了。」葛恩伸手推开房门,房里的黑暗不是一时半刻能够适应的了的,尤其是刚刚在蜡烛旁待了一阵子,提慕斯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实看清房内的景象。
屋内昏黄的灯光只有一个烛台在支撑,坐在房间最深处的书桌前,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就着烛光捧着一本厚重的书、垂着眼眸看着,那忽闪忽灭的烛光在敞开的窗户边显得柔弱无骨,晃动的身姿像柳叶般柔软的闪动。
男人听见开门声便抬起头来,同时摘下眼镜。
「你好。」葛恩推着轮椅对男人微笑。他脚步轻盈且熟悉的走到一旁整齐排列的柜子前蹲下,一边热络的和男人对话。
「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上次来应该是三个礼拜前的吧。」
「发生了什麽事吗?」
「最近忙多了,而且上次买的数量够就没来了。」
「的确上次看你买的特别多。」
提慕斯一点也不想听葛恩在闲闲没事或放松时就会开始喃喃自语的老毛病,他看着葛恩在一个个柜子前东翻西找,一面拿出万用盒把零件、螺丝等一些他不知道是什麽的东西装进去。
「……对了,那位是我常说的提慕斯,提慕斯·梅娃尔。」
葛恩边说边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已经开始打瞌睡的人。
男人看着提慕斯许久,直到葛恩脱下外套为提慕斯盖上後才说:「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葛恩听见男人这麽说时愣了一下,无视心脏加快的频率,状似不经意的问:「怎麽说?」
他转身继续翻找材料,感觉抽屉里的东西肯定对调过,不然怎麽可能让他找这麽久。
「眼神。」男人重新戴上眼镜看着他的书,「他看你的眼神和你看他的眼神是一样的。」
葛恩蓦地停下动作,绿色的眼睛虽泛着血丝却异常灿烂有神。他抚摸着自己快到要休克的心脏,激动的眨眼,在稍微平复之後拿着盒子到男人面前。
「咦?大叔你会吹口琴?」
男人顺着葛恩的视线看向放置在书桌角落的口琴。
「很久没吹了,也只会那几首。」
男人的眼神柔和,让葛恩想到随风摇曳的波斯菊——他不知道自己会联想到这些,但他几乎可以在男人眼里看到一片波斯菊草原上,有一男一女小孩在里头奔跑的模样。
他脑海里想到的就是那样,宛如那是真实的故事。
「可以吹一首吗?」
男人用衣服拂过口琴上头的灰尘,轻轻抵在唇际。
「难以启齿。
你会觉得奇怪,
当我尝试剖白我的感觉,
在我经历这些事之後,
我仍需要你的爱。
你不会相信我,
虽然我每晚盛装
陪在你身旁,
但你将看到的,是你过去认识的女孩。
我不得不让它发生,
我不得不改变,
我无法一辈子隔窗观望,
躲避阳光。
所以我选择了自由。
尽情享受新生活。
但是没有一样东西使我印象深刻,
我未曾料到如此的结果,
别为我哭泣,阿根廷,
其实我从未离开你,
在那段疯狂的日子里,
我始终信守诺言。
不要疏远我。
至於财富与声望,
并不是我所刻意追求,
尽管世人都以为那是我所有欲求,
我的一切慾望。
不过是浮云幻影,
它们不能解决问题。
答案早在这里,
我爱你,也希望你爱我,
别为我哭泣,阿根廷,
我爱你,也希望你爱我,
别为我哭泣,阿根廷。」
——《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在葛恩意识到自己跟着旋律哼唱时,他一阵手忙脚乱的掩饰自己在不知道何时流下的泪水,柔软的琴音没了口琴的刺耳,反而像钢琴声一般荡在耳廓里,没有尽头。
在他觉得一切莫名其妙的时候,男人的口琴声也停了。
「你唱歌很好听呢。」
葛恩低下头,不自然的搔搔脸,「……是吗?」
「好熟悉的旋律,但是我确定自己从没听过,那……」
「也许是它已经停留在你心里很久,但是你一直没有去发现。」男人的声音蓦然敲进他的心里,像那个仍在自己耳边环绕的旋律一般,久久不曾平息。
「当你想起时,一切自然会豁然开朗。」
葛恩认真的咀嚼着这番话,看见自己的盒子时才想起递给他,「多少钱?」
男人看了他一眼,用一个已经生了锈的老旧磅秤为他秤重。
「16.85,不过优惠点给你15。」
「哦哦。」葛恩闪着眼睛掏钱。身为学生,他最喜欢优惠价了。
葛恩拎着盒子欢天喜地的回到提慕斯身边,看着他熟睡的模样不管几千几万遍都不会腻。
在他推着轮椅在房门前准备跟男人说再见时,男人意外的开口了。
「我看过他。」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房里回荡,就像回音一般直荡进他心中深处,让葛恩为这种感觉直皱眉。
「……在哪里。」
男人微笑,带着浓浓的亲切还有他不知道的情绪。那微笑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觉自己曾经拥有似的。心中最柔软的一隅绞紧着让他就算眼睛乾的渗出液体仍执着的盯着男人看。
「在一家叫做糖坊的店里。」
「——葛恩你也真厉害呢。」
临走前女孩在门口对他说。
「什麽意思?」
女孩微笑,「我没看过有人可以跟我爸一次讲这麽多话的人,当然,除了我妈。」她又说,「感觉你们好像失散多年的父子,无话不谈。」
葛恩回到宿舍时,拿着工具坐在机器人边对它比来比去。
顿时,他颓然放下手,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机器人,表情木然,像听了什麽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失去了说话能力。
他不会忘记自己在听到女孩讲出失散多年的父子时频率失速的心跳,心脏那一下撞的不轻,疼的让他难以忘去。
也让他终於想好好的想,自己究竟怎麽了?曾经到底发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