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鄉的檀香》 — 第十三章、舊時光 (4)

七位教官,而今在座位上的含庄睦只有三人。

苏曲乡扯了下右手的袖口,心浮气躁。她整个早上都没进水,方才想避开王汶好脱下口罩灌个几口,也被庄睦打断。

「坐着吧,有些话问你。」庄睦收起平常吊儿啷当的痞样,意外地严肃。

她坐得离他不近,那股不好的预感仍在空中兜圈子,迟迟不散。

「我直说了。」庄睦敲着桌面,「有位老师寄放了些东西在我这,要我拿给你。」他拎起椅子後方的牛皮纸袋,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伤到哪里了?」

苏曲乡酝酿了会用词,回视他:「是他让你问的?」

庄睦怔怔然,随後颇没辄地笑了:「没礼貌。」他以那漫不经心却能洞悉世事的眼神瞅她,「除了脸,手上也有伤吗?」

「只有脚。」苏曲乡皱眉,因嘴边的破口又裂开了,积蓄在口罩下的血腥味漫入鼻腔。

难闻至极。

「右手举起来我看看。」语气像在命令人。

苏曲乡置若罔闻。

过分寂然的空间,外加他俩难以理解的对话,其余教官不住瞟个几眼。

她终究受不了这样的视线压迫,会使从前令她崩溃的记忆移山搅海地辗向她。她站起身,把木凳踢回原处,冷然道:「一个看不见的人,要怎麽知道周遭发生的事?难不成是他想像出来的吗?」

庄睦没想到她这般出言不逊,惊诧地看她:「同学,说话要注意分寸,你刚刚伤害到的是一个想关心你的人。」

苏曲乡不带任何感情地望往他,想让他明白,这於她是多麽荒诞可笑的词。在她心中,「关心」仅是人们凭空捏造出来的止痛剂,矫揉造作的温言暖语落到她这就是虚伪。她不相信有谁能完美诠释这词的意涵,也不相信受词会是自己。

她不顾庄睦还在说话便走了。

跑进楼梯旁的厕所里,她把自己关进一方隔间,坐在马桶盖上对着地板出神。其实,她不想对谁都抱着敌意,也想试着去信任倚靠谁,只是到头来,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那对她来说太过困难,太伤心神。

无以宣泄的难过堵着她,如硬块卡喉。

她走到洗手台旁,掬了把水往脸泼了几回,听见另一个出口的外侧不断传来奇怪的声响。

她悄悄地走近,扬着下巴,对那蹲踞在地点火的男生一叫。

「啊乾!」男孩匆忙捡起掉落在地的打火机,草草瞄她,「不是老师?上完了就走啊!」

苏曲乡站了一会儿,朝他伸出手,说:「我帮你点吧。」

「你会?」男孩半信半疑地把打火机交去,她蹲了下来,「剉」地一下就成功。

她示意他将菸头靠近,火将菸点燃。

也是火星窜起的那瞬,苏曲乡在火光轻曳中,望见六岁的自己。

乖巧温顺的「她」,正努力试着替父亲点菸。

父亲手把手一下又一下地强迫她点火,磨得她拇指外侧都红透了,却仍点不着,他忿忿地甩开她的手,拽着她的小胳臂到阳台面风的方位,要她站在板凳上,没点着前不准下来。她一再尝试,打火机的机身随时间流逝变得越发烫。终於,一个溘然而逝的俄顷,火苗迸出,但是风却把灼人的高温带到她的拇指上,烫得她手一松,打火机自七楼坠下,不复再见。

危机感似乎是人与生俱来的,她怯怯地回过头,父亲的大掌便搧了上去。

几声划破宁静午後的脆响後,她感受到满脸火辣辣的疼,和一颗很冷的心。

小曲乡在六岁时第一次点着了火,却被烧伤了;不知是第几次被父亲打得双颊肿胀,但她深知,这不会是最後一次。

有什麽东西她自四岁时起就弄丢了,她不弃不馁地寻觅着,直到六岁以後,再也找不回来。

那时,母亲在外打拼养家,家中只有她和父亲。

於是乎,有些事情、有些话,她从没有机会和他人说,她从没有机会向外求救。

袅袅白雾中,苏曲乡自曩昔抽身而出。

男孩抽菸的手势不算老道,也算不上是生疏,估计是在哪学坏的。

「我叫陈侗。」他弹了下菸头,烟灰随风而逝,「你呢?共犯。」

苏曲乡不接茬,把打火机放到地上。

接着,她听见了钟响。

她将长裤上的烟灰拍掉,嗅了嗅两袖,他抽的是白当,菸味不重。

钟声敲完,她踏上离开厕所的台阶。

「──喂!共犯!」陈侗在背後嚷着。

「──报上名来!」

「──哑巴女!我可是会找出你的啊!」

〔说说话〕

白当是指Dunhill。

既然提及菸,就说个Marlboro牌子名称由来的野史,

Marlboro:“Manalwaysrememberlovebecauseofromanceon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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