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蓝佑禾的日子,他的生活被书堆和系篮塞满。随着回家时间的倒数,陈俊廷也越来越焦虑。
虽然有了男友後就不再那麽热衷系上的活动,但身为系篮招牌的陈俊廷还是不免俗的要照顾新来的学弟妹。
生活被塞得很满,让他不至於太想念蓝佑禾,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想投入他的怀抱,陈俊廷只能重复放着他唱的歌来纾缓焦虑寂寞。
蓝佑禾很忙,忙到没时间回应陈俊廷的讯息。大多数是已读,真正能回也是在上课或者晚间快要睡觉前,一整个礼拜他们只有通过一次电话。
陈俊廷没有把家里的事告诉男友,他不想要蓝佑禾因自己而分心,也不想让他看见狼狈弱小的自己。
即便心里鼓噪着想见他,陈俊廷还是忍下了想对蓝佑禾任性的冲动。
「我爱你没有保留,我爱你就到最後,有些人值得等候,有些悲伤值得忍受--我爱你不是冲动,生命尽头反正一场空,只要你记得,我们那麽爱过--」
那天蓝佑禾对男友说爱後,他传了一个档案给陈俊廷,只给陈俊廷一人的档案。
乾净的吉他声安稳舒适,蓝佑禾带着爱的嗓音绕着音符缠上陈俊廷的心,那是他最渴望的情感。
但……爱真的毫无条件吗?
十月份来了个秋台,陈俊廷赶在台风登陆以前骑车回台南的家。
原以为阿嬷开完骨刺的刀後又能和从前一样充满活力,但不知道为什麽,一个小小的感冒就让她住进了加护病房。
问医生原因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人老了都有可能。
虽然两天就出来了,但整个人虚弱得不如以往。看着病榻上阿嬷憔悴的病容,陈俊廷无法理解他只不过两个礼拜没有回家,为什麽就变成这个样子。
手上吊着点滴,脸上还贴着呼吸管,阿嬷熟睡着。
看见陈俊廷出现在病房里,孙正威并没有说什麽。他外甥从小就黏人,小时候黏他妈妈,後来黏牧场里的小牛,但最黏的还是他阿嬷。
陈俊廷:「阿舅,医生讲……」外头开始风雨交加,就连医院的窗也被吹得发出咚咚声。
「医生讲好好照顾着无代志。」孙正威说话慢慢的,削苹果的眼神很专注,就连呼吸也很深刻。
陈俊廷皱眉,他焦虑得握紧拳头,似乎想抓住什麽,说:「也是我转来顾一阵仔,学校遐我着……(还是我回来顾一阵子,学校那我就……)」
「你好好仔伫学校读册。(你好好的在学校读书)」打断外甥的话,孙正威坐在母亲的身旁,拿着小刀慢慢地削苹果,鲜红的果皮拉得长长的,垂落到垃圾桶里。
小牛长大依旧是牛,母牛出事了,就只会固执地守着牛棚。
「阿舅我……」
「阿你男朋友欲按怎?(那你男朋友怎麽办)」看向手足无措的外甥,孙正威少见的强硬。他看得出孩子的慌乱,但他不能永远如此,他们都会比他早先一步离去。
蓝佑禾是个能依靠的人,即便他还小、不成熟,但是是能照顾陈俊廷的人。
孙正威也是牛,他被赶出牛棚又还是回来守着,即便有人不欢迎他还是守着,这辈子够苦了,他不想这孩子跟自己一样。
可陈俊廷不依,他急得想解释:「佑禾伊……」
「啥物男朋友?(什麽男朋友?)」
女人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陈俊廷看到人,收回了激动,叫了一声:「妈。」
「你……」见到儿子和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让孙丽玲想到了什麽,原本还想说些什麽,但看见自己的弟弟和母亲,立刻就收了回来,改问了个问题:「你怎麽来的?」
「……骑机车。」外头狂风暴雨的,陈俊廷这样根本回不了家。
「你等等坐我的车回家吧,今晚你阿舅会顾。」母亲说。
*
风夹着雨哗啦哗啦撞在车窗上。
陈俊廷坐在後座,从上车後看着外头的大雨没说话,他不愿、也没有勇气。
沉默一路蔓延,焦虑攀附着,他心里想的都是要怎麽反击母亲所有的攻击。
透过後照镜看着不愿和她对谈的儿子,孙丽玲心里有股气。
她是被通知儿子上电视才知道他是同性恋的事,更让她万分愤怒的是他那个同性恋弟弟居然对此事毫无波澜,就连自己的母亲也知道,整个家里只有她被瞒着这件事。
越想越气,孙丽玲话说得冲:「你好好的什麽不学,偏偏就是要学你舅舅。」
皱眉,陈俊廷原本想说什麽,但闭上了嘴转头不看自己的母亲。
碰了软钉子,孙丽玲更不高兴:「不读医科为了养牛学当兽医?现在大了翅膀硬了,也开始学你舅舅当同性恋了?」
孙丽玲不喜欢同性恋、厌恶同性恋。当初孙正威不顾家人的反对硬要跟男人在一起才会被父亲赶出家门,害得她必须舍弃原有的工作回家帮忙。要不是他被赶出家门,父亲也不会过劳死在牧场里。
孙正威从小被父母疼爱,她这个做大姊无怨无悔付出也得不到的疼爱,他一句「我是同性恋」说走就走,抛下的责任由她负责,这到底算什麽!
「妈,同性恋是天生的。」陈俊廷胸口满是无力,他并不想和母亲起冲突,但她的怒意却直奔着自己而来。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舅舅是同性恋,总是抱怨舅舅不负责任,但这不代表自己也是如此。
「我看你会气我才是天生的吧,我当初真的不该把你丢给阿嬷养。」孙丽玲的语气里带着嘲讽,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儿子。
一开始明明就是你把我丢下的……握紧拳头,陈俊廷抿嘴,努力不让愤怒的语言冲出口。强烈的悲伤哽在喉头,面对家人他总无力反抗,他现在只想逃到那个说爱他的人的身边。
在暴雨中,轿车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彷佛下一刻就会被吹翻。
「上次你带来的朋友?你男朋友?家里是没大人了吗?谁准你这麽做的?」孙丽玲开始歇斯底里,她一直在等儿子给她一个交代,但整整一个礼拜连通电话都没有,「那个姓蓝的,长相和个性跟女生一样。既然你喜欢这种的,为什麽不乾脆找个女的!」
「妈!」陈俊廷大叫,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你不要这样说佑禾……」
但孙丽玲更大声地压过儿子的哀求:「你为什麽老是不听我的话,难道你想跟你舅舅一样被赶出家门吗?!」用力踩下煞车,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吼。她那麽努力让这个儿子过好日子,那麽辛苦地养他,为什麽他就不能顺自己的意一点。
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抬头望向後照镜,她看见儿子心碎的神情。俊朗像他父亲的脸彷佛要哭泣,眼神里是绝望,是不堪,更多的是被抛弃的悲伤。
「既然你不喜欢,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也不管外头的狂风暴雨,陈俊廷打开车门冲进雨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