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帷念。」我轻声喊了他的名字,这次他听见了。
「怎麽……要红灯了!」他握住我的手腕,拉着我跑过马路,他的腿长,步伐也大,几乎跟不上的我差点跌倒,在信号灯转为红灯的瞬间,我们刚好抵达对面。
「你呀……不要在过马路到一半停下来,很危险。」他松开我的手,语气有些责怪。
「对不起。」
「你好常说对不起,或许改一下,变成『谢谢你』,听起来会比较舒服。」他说,「这是别人教我的。」
我很难想像,有一天能和周帷念这样对话。
「我知道了……那谢谢你。」我深吸一口气,「之前,就是在我差点撞到电线杆前,你骑到我旁边是要说什麽呢?」
「喔,我是要说……」周帷念噗嗤一笑,「你真的很矮。」
「啊?」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你这麽小一只,就算骑着脚踏车,我走路都还是比你骑脚踏车快。」周帷念说完,没礼貌地大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大笑,「我原本骑到你旁边是要问你到底有没有在骑,没想到你却吓到去撞电线杆。你是仓鼠吗?」
「这、这……因为我、我只是吓到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因为被我突然的行为吓到,还是因为怕我?」他忽然柔声说,我抬头看他,只见他慢慢弯下身,手掌放在两侧的膝盖上,视线与我平行。
「我……」
「不要怕我。」他的声音很轻,在这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边却如此清晰,「我不想要让人觉得害怕。」
「我、我不会怕你。」我别开目光,他的手却轻扶我的下巴,让我再次正眼对上他。
「那就别移开视线。」他说。
心跳声顿时鼓噪不已,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好、好好好,你、你先放开,我!」
他满意地往後退了些,继续往前走,「你家在哪个方向?我送你回去。」
「咦?不用了,我可以自己……」
「你可以说说在哪个方向,不顺路的话,我就不送了。」
「我家要往左边那条路。」
「那顺路。」他笑了,我总觉得好像被摆了一道。
但也好,我还有想要问的事情。
其实,早在最初我就该问了。
「周帷念,我想问你……」我咽了下口水,「你为什麽要抽菸?」
微笑着的他嘴角彷佛僵了一下,不过仍是继续向前走着。
「我的意思是……抽菸固然不对,但你如果真的想抽菸,有很多地方可以偷偷地……为什麽你会在教室抽菸呢?」我没说出口的是,那天,他还在空中花园向我道谢,说那对他而言是难熬的一天。
为什麽是难熬的一天呢?
在原本的时间线,或许我在告状之前更该做的,是问问看周帷念原因。
他的确做错了事,可是身为同学,我应该先关心他──这样的想法应该没有错吧?
只是也许他并不想告诉我答案,所以他自顾自地走着,而我必须快步才能跟上。
「假如那一天你就问我,我大概不会说。」周帷念停在下一个红绿灯的马路旁,这才开口回答我的问题,「可是那一天你没问,直到今天才问了,所以我想,或许告诉你也行。」
我不明白他的逻辑,而再次迈步的周帷念这回配合了我的走路速度,我们转进一条小巷子中,他突然幽幽开口:「那一天,是我爸的忌日。」
我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别停,继续走。」他说,脚下也没停,「我爸是因为肺癌而死的,抽菸抽得太多了。」
天啊。
我想起了在原本的时间线,我所说过的话。
我说抽菸会得肺癌,会死,我还要邱老师告诉周帷念的父母。老师一定知道周帷念的状况,所以我──我到底是多自以为是!
「我父母在我国小时就离婚了,我跟着爸爸一起生活。他因为种种现实因素而压力很大吧,所以菸瘾很重,虽然生病也不全是由於抽菸的关系,但我总认为那是来源之一。但总之,他在我国中时候离开了。」周帷念的声音在小巷内显得格外清晰,刺痛着我的心,「我只是会想,为什麽已经一直咳嗽了,为什麽医生已经给过警告了,他却还是坚持要抽菸呢?对他来说,烟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麽?看着他日渐消瘦,我气自己的无力,也气他。」
「那一天是他的忌日,我很想念他,而讽刺的是,我对他的记忆,就是菸味。」
所以那天,周帷念才会用抽菸的方式来吊念爸爸。
天啊,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对不起,对不起,周帷念,我……」
「为什麽要道歉?」
「因为……」
「我不喜欢别人在听了这件事後跟我道歉,不是说好了,要改成说谢谢吗?」
他没有原本那个时间线的记忆,所以他不晓得我说过什麽难听的话。难怪周帷念一直以来对我都带有敌意,虽然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依然对他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谢谢你告诉我这段过去。」我只能这麽对他说,并在心中向他慎重地道歉,同时强烈地自我反省。
「没什麽,没事。」周帷念耸肩,说得云淡风轻。
这一次,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了,且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我想尽量地对周帷念好。
他长长的影子落在我的脚尖,我一往前,那影子就会往上攀,从脚踝一直往上攀到膝盖,在到我的腰间。不知为什麽,我竟觉得有些好玩。
「周帷念。」
我轻喊他的名字,小声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