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橘子 — 橘子06

橘子06

庄启凡给陈兴打过一通电话,在周哲勳坚持他不能回家的晚上。手机内没有任何来自陈兴的未接来电,他拨出去的那一通也无人回应。

他记得明天早上陈兴有件重要的事要处理,所以他给小陆打了通电话。从背景的声音,他依稀能判断出他们在酒店。但小陆说,那个花枝招展的男人跟着陈兴去了厕所,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包厢。

庄启凡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陈兴被卧底拐跑了。

「凡哥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过来好不好?兴哥今天酒喝很多。」

他想了想,然後应了。

走前,他在床上留了一张纸条,他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写些什麽,但他知道,他就是知道自己应该给周哲勳一些话。

晚上七点,正是周哲勳可以脱下白袍的时间。

庄启凡在柜台遇到还得继续值班的大男孩。

「帮我告诉周哲勳,我留了东西在床上要给他。」他匆匆丢下一句话,在大男孩意识到应该拦住自己前就溜出大门。

其实无论是简讯还是电话,只要几个按键,周哲勳就能立刻收到他想传达的讯息,但他宁愿选择这种古早的方式,甚至还要请人转告。

「小陆。」他打开了黑头车的门。

「为什麽你会在医院?」劈头就是这一句。

庄启凡从後视镜中看见的小陆生气又懊恼。

他避开他过於直率的视线,靠在椅背上,缓缓闭起眼睛。庄启凡还是没有学会怎麽面对那些他认为不该属於自己的关怀。

「你身体还不舒服吗?」这让小陆更紧张了。

「没有。」

「是因为昨天喝了那麽多酒对不对?」

「我睡一下。」

「凡哥,我不知道你……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听见他小心翼翼的为难,庄启凡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不就是希望我替你解决你们老大失序的行为?如果我死掉了就什麽都没有办法做罗。要见到他很累,我光用想的就觉得累了,你懂吗?那些酒是他要我喝的,他要我离他远一点,好跟他的姘头亲热。你现在还要我回去,你说兴哥会喜欢我这样做吗?喜不喜欢又怎样?我都上你的车了,你还想要怎样?」

车内静默了片刻,是所有声音都被冰冻住的沉默。

片刻,他才听见小陆勉强挤出一句话,「凡哥,你的手机在响。」

但庄启凡不想睁开眼睛了。

「对不起。」他道歉了。

对周哲勳,对陆敬翔,对自己。

猛的一个紧急刹车,庄启凡往前弹,撞上了前座的椅背。

「凡哥,我现在载你回医院好不好?」

他靠着椅背,一时间没有力气坐回原位,周遭的声音被拉得很远,他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恍惚间,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对小陆说了什麽。

最後,他是被他扶着下车的。

「谢谢。」庄启凡说,在走进自动门後拨开了陆敬翔的手,「他们在哪个包厢?」

「兴哥说要去厕所。」陆敬翔愣了愣。

他看了他一眼,直接走向柜台询问。在得到陈兴另开的一间包厢房号後,庄启凡转头又看了陆敬翔一次,而他依旧是困惑。

「你先回去吧。」

「可是……」陆敬翔站在一边,不想走却也想不到什麽好理由留下,焦急的定在原位。

庄启凡想陆敬翔毫无理由的跑出包厢,隔了这麽久才回去,难免会被里头的人逼着说出个答案,而他又是那麽不擅长谎话的人。

「走吧。」

「好!」

他们在走道的尽头停下来,包厢的门是锁上的。

「弄开。」庄启凡推了推陆敬翔。

他看着陆敬翔走上前用蛮力又推又踹,忽然觉得有些安心。幸好那人不是拿出钥匙。

「啊!」

他跌了进去,却是里面的人转开门把。

「你过来了,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男人笑了,花色的衬衫染开了大朵大朵的红,他用沾满血的手抓住了庄启凡,「这样,你也逃不开了。」

庄启凡沉默,没有反应。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被他的傻狗咬了一口,伤口汩汩流出黑血,他却无法喊痛。

是他错把毒蛇认成了大狗。

他没有转过去看陆敬翔,尽管他很想,但他知道他不可以,一这麽做,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掉出来。他想哭,想质问,想把眼光放在那具屍体以外的任何地方。

可是他终究会看见躺在血泊中的陈兴。

庄启凡其实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死亡和背叛中,他知道他很快就会被拖回现实。

「庄启凡,」下一秒,男人抓住他,用力地在他手上勒出一圈红痕。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要说,但他只是动了动唇,然後哭出声。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一遍又一遍的念着,男人害怕的说服自己,跨出了再也无法回头的界线。

「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看着在自己手臂上留下血印的掌,庄启凡无力地问。

他也哆嗦,也颤抖,也无法克制地觉得寒冷。

而他,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孙阱。」

「你先出去吧,守好门,别让人进来。」庄启凡慢慢转头交代陆敬翔,目光放在他的身後的门上。

他无法装出从前那样的气势,他无法用微笑和自持让陆敬翔难看,他就连好好说话都做不到,声音抖地悲情。

他就是一个无法藏住脆弱,只能把情绪赤裸裸摊在阳光下的人。

「你知道我……」他听见陆敬翔说。

「闭嘴。」

庄启凡不想听任何辩解,任何愧疚,任何赔礼,他的眼甚至还不想让心感觉到陈兴死了。他只是想来这里嘲讽陈兴几句,顺便把那个让人看着就碍眼的卧底赶回警局,叫他别打着公务员的名号演出丢人现眼的戏码。

他只是,只是想像从前那样,在陈兴玩过头时拉他一把而已。

心很痛,他分不清是因为震惊还是单纯的发作。

「关门,出去。」庄启凡说。

听见门自动锁上的刹那,他瘫倒在孙阱怀里。

「你,」孙阱吓了一大跳,差点松开手。他是真的惊慌失措,在亲手让一人倒下後,他无法再接受任何失去意识的瞬间。

但庄启凡没有力气安抚他,他喘息着,眼前一片迷茫。

陈兴的名字照例在此刻闪过他的脑海,但耳边响起的却是手机铃声。

吓傻的孙阱不由分说掏出庄启凡的手机,接起就凑到他耳边。

「我是周哲勳。」电话那头是男子愤怒的声音。

「啊……」

「喂?庄启凡,你在……哪?我现在过去……」

他想起他在医院,缠着要医生答应自己,随时都来拯救他。

那些美好的承诺,温暖的光线,只有他与他的午後,一切都是他现在要不起的。周哲勳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後消失不见。

庄启凡睁开眼,用颤抖的手拿出药,看着那摊血泊把所有脆弱吞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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