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年今日 — 二十八

正值晚餐时间,外滩上的酒店饭店建筑物的灯光亮灿灿地打了起来,红的绿的黄的迷人炫目,把黄浦江映照得闪闪发光,江上江下歌舞昇平。

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居客位的男人已经滔滔不绝讲了半小时话。

盯着满桌菜肴他也饿啊,可主人家一句话都没吭,他怎敢先动手,只好继续在纺织厂上转圈。

低头突见酒杯就摆在眼前,唉呀!他这是忘了先敬酒。真是糊涂了没瞧见,一坐下就直接切入主题讲得口沫横飞的,最重要的礼仪却给忘了!

龚承棠端了酒杯起身。「承蒙于先生看得起龚家,我定当不负期望,绝对好好经营纺织厂,不让青帮丢脸。」说完仰头就要乾杯。

「我看得起龚家?」冷嗓凉薄扬起。

难……难道不是吗?艰困地咽了口口水,他放下酒杯呵呵乾笑了两声。「于先生特意举办这饭局,就表示龚家入得了于先生的眼,是龚家的福气。」

「我说要把纺织厂给你了?」轻易戳破他的发财大梦。

从头到尾于先生的确什麽话都没说,可他刚刚那一番对纺织厂未来规划的言论他也没反驳不是吗?这这这……这是哪里出了问题?

「于先生有任何指示可以挑明说,只要拿下──」

「全是废话。」于近陵掏掏耳朵,乾脆离席走向墙边的太师椅,舒服落坐。

人都离开饭桌表示今晚重点根本不是纺织厂,龚承棠晓得该来的躲不过,再度拿起酒杯跟上前。

谢叔送上茶壶跟茶杯,刚好倒入第一泡茶。

「谢叔,先前在百乐门的冲突是晚辈不对,在此向您赔个不是,失礼了。」谢叔没回应,伺候完主子沉着脸站到一旁。

龚承棠一口气喝光酒,他不清楚桌上备着的是什麽酒,以为是烈酒已经预期喉咙的灼烧感,没想到竟是一杯水。

「喝了酒不是像只发疯的野狗就是发情的公狗,你以为我真敢让你在我面前喝酒?」说不定酒疯一起连他都脱身不了。

讽刺这条发情又发疯的公狗,性别不分随便都可以上。

旁人听懂了话中含意,管不住嘴角纷纷窃笑。

「上次的确是我不对,于先生怎样处罚都行。」

龚承棠百般懊悔当初没在冲突发生隔天立即登门道歉,现在三个月都过去再来请罪简直虚伪,这事不解决别说纺织厂,龚家在上海的生意往後就别想搞下去了。

「不错,还算识相,我对你有点刮目相看了。」以为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没想到还会以大局为重。

「不敢当。」欠身作揖,怎麽这话听来不太对劲,他想了想,发现对方已经挑开了讲,当真要动手报仇,还是……已经动手了!

立刻跪地趴下,他拚命要呕出喝下的液体,那才不是水,一定是掺了剧毒!

青帮可是黑帮组织,什麽凌迟人的酷刑毒药都有,怕自己下一秒肠穿肚烂,他伸进两指挖喉,吐出一摊酸水。

肚子开始发热,是不是毒性在发作了!「咳咳咳……于先生饶命,我龚家从今以後做牛做马,一辈子效忠青帮,于先生饶命啊……呕!」他吐不出来,什麽都吐不出来!

「纺织厂呢?」

「不要了!」双手撑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厉害,他口水泪水鼻涕直流,狼狈模样与昨日还在码头调戏女子,狂妄出言称要用钱买下女人初夜的大爷姿态判若两人。

「洋行生意呢?」

「全交由于先生做主……」他四肢并用爬到于近陵脚边,抱着他的脚不放。「解药,快给我解药!」

「煤矿场呢?」

性命垂危之人破口大吼:「都给你都给你,给我解药!」谢叔摆手,两人立即上前一人一只胳膊扯开了他的纠缠。

「被你咬下的耳朵呢?」

一片噤声,龚承棠瞪大眼,猛然左眼余光瞥见一个动作上下,一只沾血左耳啪地掉落在地,血腥瞬间蔓延。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双手摀住伤口处,他痛得在地上打滚。

区区一只耳朵就叫得哭天抢地,真不知道龚家老头走时这不肖子有没有哭得这麽伤心。「替他包紮。」

一团破布压着伤处,用另一条长布缠绕綑绑,手势粗糙不过总算抑制了出血,他哭声渐歇,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直视。

那杯水没有毒,一切都是他在耍他,就是为了以牙还牙。

可他已经是深入虎穴了,随时都有被老虎吃掉的机会。

「回去把刚才讲的实业权状全都交上,记得明天向老谢报到。」茶,冷了。

「报报报……报到?」

于近陵放下茶杯,没了喝茶兴致乾脆全神贯注在他身上。「不是说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效忠青帮,反悔了吗?」

明明只是一个疑问眼神,却盯着他快要尿裤子,举起双手猛挥,怕又无意间捋了虎须。「不不,不是这样,于先生别误会,你要我来我便来,要什麽我就给什麽!」

于近陵手掌工商大权,虽出身青帮可做事倒也公正讲理,几年下来跟几大洋行关系也算交好,不曾听闻他动用台面下手段强夺豪取财物人命。

没想到他不过是跟个下人司机打了一架,动手脚过程中难免有疼有伤,虽然他持着酒气没节制把人家耳朵扯了一块肉下来,但说穿了也只是皮肉伤,他这是整只耳朵都不见,还赔上了全龚家的祖业!

在面前挥舞的双手看了刺目,于近陵眯眼,尤其是右手,跟麦小铃颈上的五指红印重叠在一起,他想像衣衫不整的下流痞子,一手掐脖一脸猥亵地亲近威胁。

他备感不悦,简直愤怒。「把右手也砍了。」

「耳朵被你削了现在又要砍我的手,我到底做错什麽事!」厉声哭喊,他已经腿软无法反抗,被拽着拖了出去。

「于近陵!你这样是犯罪,我要告发你──」

暗哑叫喊越来越远,连同祖宗十八代的脏语咒骂,伴随最後一声凄惨尖叫划下句点。

就着月光,刽子手手持白布来回擦拭刀刃,待刀面光亮如镜,再隔着布捡起断掌交由来人带回去禀报。

青帮就是上海的法律,哪个混上海的人不知道这规矩。

罢了,这废人往後也只能靠这张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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