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轰隆隆的日子似乎不会结束,麦小铃觉得她好像也历经了战事,她睡不好吃不好,一颗心时时随着每天报刊上的新闻纠在一块儿。
虽然她内心明白这场战打下来谁胜谁负,也明白中国人民付出了多少代价。
抱着这个礼拜募捐来的金钱箱,在一处旧城门下,一群年轻学子碰了头。
「匡啷匡啷」大家把各自募到的金钱倒出来,蹲在路上细数起来,有人抚平钞票,也有人算着不同面额的铜板,分工合作一下子就把钱数计算出来。
「易枫,还是你的最多,又是同一个人捐的吗?」
刚复学没多久,为了躲避日本政府,他们的募款行为很低调,不仅选在偏僻少人的地方市集,他们也不嚷嚷,一见到日本人就立刻收起箱子走人。
这活动从两个月前开始时,就固定有一个男人会到相同的地方捐笔为数不小的钱,对毫无背景又四处避人耳目的他们而言,可说是重要的支持。
「嗯,他还是一样没说话,投了钱就走。」他曾试着跟男人攀谈,他却总是一句话也不说,或许也是怕引来什麽不必要的麻烦。见过男人多次後,周易枫也不再追问,两人仅以点头来打招呼。
「德伦,药材补齐了吗?」
常德伦拍拍背在身侧的黑色方包。「差不多,我多带了些补血养气的药材,任何病症都适用。」
战争关系,西药都被拿到军营做急救用,市面上短缺得紧,加上一般人民还是对中药较为信任,他索性只准备草药。
把全部纸钞钱币分成四份,一人一份带在身上。「记住,一次只能拿一点出来,不然他们看到钱会缠着一直要,月瑾你要记着他们普遍少些什麽,我们可以帮的就下次给他们带过来,大家就跟以往一样,走吧!」有条不紊交代事项,周易枫带头一户户拜访。
这里虽然也隶属上海范围,但地区极为偏僻,与中心位置差了十几里,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曾被重视,自然与繁华的城中经济构不着边,在日军还在觊觎上海时,就被战争波及,受过几次小型轰炸。
而住在这里的人家是上海城边缘最悲惨的居民,家中男丁不是死在战场上,不然就是当初被国民政府徵召後再也没回来,只剩独居老父母或是无谋生能力的妻小,终日守着门口盼子归来、盼夫团圆。
三两个小孩在街上奔跑嘻闹,撞上了她。「小铃姊姐你来啦,这次有没有糖果吃啊?」至於小孩还好,不懂人间比生离死别还痛的痛,轻亮的大眼彷佛闪烁着光芒,她彷佛看到不久之後,重生希望就会降临。
「当然有,来,分给同伴吃了!」拿出一袋亮澄澄的糖果,小孩看了高兴得不得了,急忙拿去跟同伴分享。
「一袋糖果就可以让他们高兴一整天,多麽微不足道的事,我们却只能做到这样。」
「至少我们都尽了最大力量,怪就怪在这个时代太悲惨,我们只是侥幸存活的幸运儿。」拍拍她的肩膀,常德伦知道她的感受,往往连他这个大男生也会暗自垂泪。现在灌溉着这片国土的不是人民辛勤耕作落下的汗,而是成千上万,不为正义流的血,普罗大众生活贫困,他们只能尽棉薄之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陈爷爷我们来了,家中有没有缺什麽,小四妈身体好些了没?」小四才刚满十五岁,上个月跟父亲一同被日本政府以参加抗日组织名义抓走,两天後就传来不幸消息,父子俩的屍体还是透过常伯父的关系才领得回来。
「唉!还是一样下不了床,我的儿子孙子竟就这样死了,老天是还要对我陈家赶尽杀绝吗?」坐在门槛上,老人抽着草烟垂泪,他无语问苍天,苍天也无语回应。
「周哥哥你们来啦!」从内室走出,一个女孩手中端着空药碗,睡眼惺忪。
「小五,妈妈身体好点了没?」天气冷,麦小铃见她身上衣裳单薄,立刻脱下大衣内的棉袄给她套上,她身子骨纤细,小五将就可以穿。
「好点了。」
丈夫儿子逝世的坏消息对小四妈打击太大,从此一病不起。「我去看看。」担心她还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学医的常德伦想探望。
「不行,你们不要进去!」小五伸长双手阻挡,坚决态度令人起疑。
「为什麽?」
「妈妈说……」咬着嘴唇,她欲言又止。
「妈妈说什麽?」
「妈妈说你们都是帮日本政府做事的走狗,她不想再见到你们。」越说越小声,她知道这群哥哥姐姐是好人,绝不是帮日本人做事。
沉默,麦小铃心里一阵难过。世局变化得太快,日本掌握了一半以上的上海市,眼看着国民政府节节败退,来不及逃的商人仕绅逼不得已胳膊只好往外弯,识时务的投靠了当局者。
在南京成立政府组织的汪政权素来与日本政府交好,近来常常可以看到插着军舰红旗的车子满街跑,有传闻说他们迟早会接管上海市。
对很多人来说,变节叛国是极大的耻辱,所以每天都有不同的抗日事端发生,但对更多人来说,活下去才是重点,就像他们的父母亲一样。
月瑾已经到厨房补了白米,周易枫向常德伦拿了几包强身健体的药材,在孩子面前蹲下。「那小五,这些药拿着,记得要继续煮给妈妈喝,按时喝身体才会好,腹中的胎儿也才会平安长大,如果药材没了,就进城去买,这些钱收好。」
他掏出一份钱塞进小五怀里。「你小铃姊这棉袄相当暖,这个冬天不用怕着凉了,好好保重。」
「我穿了小铃姊的衣服,小铃姊会不会发冷呀?」身上的棉袄带着余温立刻暖了她的身子,小五备感温暖。
「别担心我,我怕要下雪了,下次我再带几件衣服过来。」都已经家破人亡,吃了这餐不知道下一餐在哪里,却还是担心别人,麦小铃忍不住鼻酸。
出了陈家到下一条街,大家相互无言,对於背景是否认不了的事实,也是无奈。
心思走神,她没注意到迎面朝自己跑来的人。
「小铃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