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月牙似我心 — 第五章

上海租界区,美国使馆

心里揣着犹如千斤重担,重重心事的麦肯,双手插在裤兜里,在书房内走来走去,却又什麽都不说,同为领事官的约翰则在一旁盯着麦肯那反常的举动,指着麦肯脚下的地毯,笑道:「那可是法国领事送来的波斯地毯,希望你别在上头踩出个洞来,我们赔不起呀……」

闻言,麦肯顿住脚步,转头瞥了约翰一眼之後,索性掉头回到书桌後面,一屁股坐下。

「刚到的电报,听说加利福尼亚州出现移民潮。」约翰扬了扬手里的电报说道。

「全为了三藩市的淘金热?」麦肯问。

「没错。」约翰示意一旁的仆役把红茶端过来。

「确实,从两年前只有数百人参与淘金,到现在已扩增到两万多人!三藩市的确处处充满着机会。」麦肯背向後靠,双手枕着头的两侧,长腿则向前伸,大剌剌地放在桌面上,这是他强迫自己放松的时候会有的姿势。

约翰斜靠在麦肯的书桌边缘,双腿脚踝交叠,故作悠闲的接过仆役递上来的锡兰红茶,啜了一口後继续说道:「事实上,我正在向公使提出回国申请,我打算去三藩市看看。」

麦肯默默地喝着仆役另外准备的黑咖啡,一边思索着约翰递出来的消息。

和来自新英格兰地区的约翰不同,他们那里常年处於天寒地冻,而麦肯的家乡在科罗拉多南方,遍布大量棉花田和部分烟草,相对富庶许多。

麦肯是在陆军服役期间,因表现优异而外派到中国来,实际上,他也不只一次思索着未来的路。

继续当个领事官没什麽不好,只是,在他遇到马琪之後……一切似乎变得不同。

这段日子以来,他开始感受到未来恐怕是充满变数,各国外交情况也远比他想像的要复杂许多。他得开始考虑不只是一个人的生活,他渴望的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经验,可能是一份完整的感情归属,甚至不排除组成一个家庭。

他渴望得到更多,与此同时却也更加明白,东西方的文化鸿沟之深,对於他或马琪来说都不容易跨越。

墙面上的金属挂钟“当当当”响了三声,约翰喝掉最後一口茶之後,放下茶杯说道:「我要去商行一趟,需要带些什麽东西回来吗?」

「不用了。」

麦肯忧心忡忡的望向窗外,暗自祈祷着那匹蓝釉马必须得毫发无损的回来。

约翰直起身,瞥了眼心不在焉的麦肯,目光随即滑过前方的玻璃储物柜,便离开书房办事去了。

「……从接合处切划开来,届时再用秘方黏土回黏便好。」马四爷指着蓝釉马的马尾接缝处说道。

所谓的秘方黏土,就是在黏土中加入马家祖传的配方,让黏土的黏性更强。

这帖秘方曾在远古的唐朝声名大噪,连当时的皇帝都想一探究竟,也因为这般独特,秘方只传男不传女,连马琪也不知道秘方究竟是啥。

马琪瞠目结舌地看着四叔公和她爹两人合力,将那匹蓝釉马从尾端拆解开来,心中不免替马儿多哀悼几下,也顺便为自己多念几声阿弥陀佛。

她深信四叔公的功夫到家,宝刀未老,绝不会让人看出一丝一毫拆解过的痕迹,这万一要是东窗事发,那可是连诛九族的死罪。

昏庸无能又颟顸的北京朝廷或许打不过那些洋人大炮,但,捏死天子脚下的普通老百姓那可不是问题呀。

「观音菩萨、释迦牟尼佛、关公妈祖什麽神明都行,拜托了,千万要保佑我们没事啊……」马琪忍不住在心里直滴咕,双眼则牢牢地盯着眼前的“酷刑”不敢松懈。

拆开了,马尾处有个小口儿。

马四爷用一根细小的长竹签,慢慢从马尾的开口处,伸进到马肚里,轻轻搅动了下,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他面露遗憾,摇了摇头,接着再仔细地把局部彩釉块给黏接回去。

老人家精湛的手艺并没有因为年事已高而有所生疏,布满皱纹的双手稳稳地黏接回马尾,丝毫不见半点颤抖。

「不是这匹。」马四爷肯定地说道。

「那麽,是传闻有误罗……」马绍掩饰不了内心的失望,喃喃自语着,「怎麽不是它,怎麽会……明明从宫里流出来的……」

「逸臣,我老想这事情绝没有那麽简单,要真有那宝藏,当初早就不知道被哪个皇帝给夺走了,哪还能轮到我们这些後辈。要我说,当年那些轶闻怕是不能尽信……」

「不,我相信那匹马的肚子里头真的放了藏宝图,只不过,不是眼前这一匹。」马绍语气坚定的说道,打从年轻时候他就是这样轴脾气,谁也料不准马绍的脑袋里,有着什麽稀奇古怪的想法。

「谁知道另一匹马流落何处呐……」马四爷手拎着烟袋,深吸口气,缓缓地吐出袅袅白烟,感叹道:「唉,或许早在改朝换代之际,兵荒马乱之时就不知所踪了吧……」

当日稍晚。

马琪如约前来,把沉甸甸的四方锦盒交还给麦肯,总算让他悬在半空中的心,踏实了。

「我猜想,你们父女俩的血脉里,是否有着相似的疯狂……」麦肯物归原处,相信今晚借放物品的人总该出现了。

马琪闻言笑了笑,不知该把他的话当真还是当作恭维。

「今晚那个人会来吗?」

「我想他也该出现了,放在这儿越久风险越大,我相信他应该明白这个理。」

瞧着马琪端起茶杯,刻意从杯缘望向他的眼神,别有用意的模样,麦肯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别又来了!别那样看着我……这次我不会再答应让你冒险,你想都别想!」

「噢,小气鬼麦肯!别这样嘛,就让我跟一次如何?」

「不行。」麦肯拒绝得很爽快,完全不给马琪半点机会。

马琪垂下眼睑,面露遗憾,事实上,像昨晚那样守夜捉贼,真的让她兴奋不已。

太刺激了啊!

这辈子也没几次机会遇上呢!

「小月牙,别这样,我是为你好。」麦肯温言相劝,声线柔和得不像话。

「我有准你喊我小月牙喊得那麽热乎嘛……不害臊!洋人都像你这般脸皮厚的吗?」马琪又羞又恼,语带攻击却毫无半分杀伤力,麦肯则是有趣地盯着她瞧,看她像只炸毛的小野猫。

他完全不介意,事实上,他忍不住地想笑。

真是太可爱了呀,他的小月牙。

「不论你怎麽说我,今晚你就是不能待在这里。」

傍晚,天色暗下。

马琪果然被麦肯招来的车夫给送回家去。

三轮车碾着石板路轱辘辘一路向北离开使馆的范围,只见马琪那个小小的身影混不甘心的,猛回头望着麦肯,嘴里还不忘咒骂着,麦肯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在骂他古板又怕事,生生地剥夺她冒险的乐趣。

但,麦肯不後悔。

他承受不起那个风险,昨晚碰上马绍是个意外,估计今晚那窃贼肯定会采取行动,危险性更高,他不能放任马琪的安全於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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