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後,车时勳接了通电话,说了声要回他的书房开视讯会议後就离开了,夏尔雅原本并没有多心,洗过澡之後也进书房继续撰写下班前还没拟好的诉状。
可当她忙完带回来的那些工作,又在客厅等了半个小时,眼看着就要一点却还是没等到他回来,她又想起了那时在餐厅,当听见梁禹洛夫妻和肚子里的孩子对话时,出现在他眼里隐然颤晃的碎光。
那个眼神,比起单纯地不喜欢孩子,看上去更像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就像……过去那个每每被恶梦惊醒时,占据她眼眶的惊慌和害怕。
孩子对车时勳而言……是梦靥般的存在吗?
紧抿着唇沉了口气,她按下密码,进入了他家,迎接她的是一片灯火通明。
走进屋内,夏尔雅笔直朝没有掩上门的书房走去,才走到门口,就看见那抹斜倚在窗边的颀长身影。书房的大灯没有开,书桌上台灯的光亮把书房内所有陈设的阴影拖得很长,几乎遮去了他所有表情,只剩下在光影中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轮廓。
窗帘是拉开的,窗外是入夜後属於城市的灯火阑珊,他手里执着酒杯,杯里头只剩下残余几许的红酒,而那背影看上去竟只剩下苍凉孤寂。
这个男人心情不好,却一声不吭地自己躲在这,什麽也不跟她说。
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心,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的,从来就只愿意把自己好的一面呈现在她面前,却永远不让她看见他除了阳光以外的其他模样,不让她看见属於他的黑暗,不让她有机会知道其实他并不完美。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完美的人才有资格获得想要的一切,无论是他父亲的认可、他母亲的关爱,甚至他现在所在的位置,都是他用近乎完美的表现换来的。
像他这样出身在财阀世家的後代,打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背负属於继承者才能体会的沉重,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说,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赔上无数人的未来,所以那时候的他才会选择让自己继续溺在随时会被恶梦吞噬的深渊之中,因为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单单只影响着他一个人,而是整个灿星集团以及数不清的投资人的人生。
那时候的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那些挥之不去的幽暗,轻描淡写的让她甚至曾经误会一切只是他的心计,轻描淡写的让她现在回想起时心就隐隐作痛。
那场名为金恩娜的恶梦,夺走了他的味觉,夺走了他对亲人的信赖,甚至还可能夺走了他对新生命的期待,就像她父母之间虚伪到连假装也懒得的丑陋,彻底夺走了她对婚姻的憧憬一样。
他们对这世界所有的希望,似乎都被恶梦给夺去,半点也不留。
「还没忙完吗?」夏尔雅站在门边轻喊了声,才缓步朝他走去。
听见她的声音,车时勳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平直的薄唇勉强上扬了些。
他随手将酒杯摆在窗前的平台上,接着就转过身,在她走至面前时伸手拥住了她,垂首将脸埋进她肩窝,用黑暗掩去染上忧郁的眸光。
即使无法看见他此刻的表情,夏尔雅也知道这男人肯定喝了不少酒,除了他自他呼息里传来的浅淡醇厚以外,那难得的示弱和比平时更用力的拥抱都是不难察觉的迹象。
伸手回应了他的拥抱,她轻抚着他宽厚的背,柔声低问:「怎麽了?」
「尔雅……」他喃喃着喊着,沙哑的嗓音闷在她颈间里,成了模糊。
「嗯?」
「……你喜欢孩子吗?」
他问得很轻,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要不是她就抱着他,要不是他就靠在她身上,也许她根本听不见这句话。
她明白,他会这麽问,代表他心中关於未来的蓝图里有她,他想给她的承诺是一辈子的,所以他才会害怕,害怕他也许给不起她想要的未来。
在重新遇见他以前,她坚信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踏入婚姻,就是谈了恋爱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给的承诺,因为她打从心底认为,婚姻所附加的责任和义务就是导致爱情变质的主因,那纸证书最终也只会成为最难堪讽刺的笑话,婚戒不过是情感枷锁的具现化,而在不幸的婚姻里诞下的孩子,也终将复制一样悲惨的人生。
可在重新遇见他之後,她开始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纯然陪伴的爱情,她开始知道被一个人放在心上呵护着是什麽样的感觉,她开始体会到每天早上在心爱的人怀里醒来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她开始想为了他成为更好的自己,开始想要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还要再对他更好一些,更想要就这样和他一起慢慢老去。
「车时勳,你知道我父母的状况吧?」她轻道。
埋在肩上的男人点了点头。
他知道,十二年前她拒绝他第一次告白的时候就和他说过了。甚至,早在那一次在图书馆里意外听见她睡着之後衔着泪水喃喃出梦呓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时候她落泪的模样他记得一清二楚,更为此心疼着,直到现在都是。
从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承诺,无论未来的日子里是否能牵着她的手与她共白首,无论她最後的选择是不是自己,他都会全心全意地用着最恰当的方式陪在她身边,哪怕他们最终只能是朋友,哪怕她忘了和他之间的一切,哪怕他们一擦身就是十二年,他也心甘情愿留在原地,一辈子只为她等候。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结婚,也没有想过要有自己的孩子。」低柔的嗓音顿了半秒,夏尔雅轻吸了口气,才又缓缓启唇:「所以,关於要不要有孩子这一点,我们应该算是有共识的。」
这女人果然是律师,就是连安慰他都还要先前提後论证的。
而且,她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也代表着她设想的未来里也同样有他?
车时勳无声勾唇,拥着她的双臂又收紧了些,「谢谢你。(고마워.)」低喃着的口吻微微上扬,语调也回复了平时的温煦。
知道他的情绪平复了,夏尔雅这才松了口气,唇边抿起一抹释然的清浅,眼底却揉进了更深的心疼。
平时她生气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要想尽各种方法百般安哄,才能稍微驱赶她所有的坏情绪,结果换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她也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他就想开了,连稍微闹脾气都不懂得,完全是个傻瓜。
柔软的手心轻轻抚上他的黑发,红唇低启:「车时勳,以後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什麽也不说,也不要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会担心。」
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心里的忧虑和不安全数坦白,没有迂回,没有别扭,也没有躲藏。
听出她藏在平静之下没有说出口的旁徨,车时勳神情一柔,眼底揉进了温煦的怜惜。
「知道了。」
……
喝了酒的男人真的不能乱吻。
明明她只是懒得在睡前花时间跟那个喝了酒之後就像孩子一样讲不得道理只知道缠闹的男人争辩,所以顺应了他的要求给了个晚安吻,结果吻着吻着,她就又被他吃了一回,害她差点都要怀疑早先的忧郁是他机关算尽。
疲倦地眯眼瞪着那个欢爱完之後依旧食髓知味地啃咬着她裸肩,说什麽也不肯让她好好睡觉的男人,夏尔雅被闹得有些火,不顾情面地恶狠戾威胁。
「车时勳,你是狗吗?再咬下去,信不信我打你?」
这家伙幼时成长是遇到什麽障碍是不是?平时好好一个人,为什麽上了床之後活像在换牙的小狗一样老爱咬她?从交缠缱绻一直到结束,始终都咬个没完,到底有多不满足?
被训斥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闷哼了声算是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舔咬逗弄,压根儿把她的警告当耳边风。
夏尔雅没好气地翻了下白眼,差点气炸心肺。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男人这麽爱咬人,要嘛属狗,要嘛上辈子是狗,没别的可能了。
眼看着他又要得寸进尺地吻上脖子,她心下一炸,忍无可忍地低吼了声,翻过身压住他,报复似地在他肩头上狠狠一咬,留下一圈深刻。
带着些许撕裂痛感的刺麻自肩上窜入脑门,车时勳蹙眉低吭了声,眼角却弯起了明亮的笑意。
他就是故意要咬她的,谁叫现在的他什麽味道也辨别不出来,却偏偏能在她身上嚐见属於她独有的甜,要不是体谅她明天还得开庭,他哪会只是这麽简单地浅嚐即止而已?
「……」
被咬了还笑得那麽开心,这男人是不是有被虐倾向?难不成先前八卦杂志上说他有特殊性癖好的传闻所言不假?他该不会是那个什麽来着?
夏尔雅怪异地盯着他,原先昏沉的倦意被他这麽一闹散去了大半,脑子里开始浮现网路上千奇百怪的词汇。
她抿着唇,好半晌讷讷低问了句:「车时勳,你是M吗?」
M?
「什麽M?」车时勳皱眉不解。
「被虐狂。」她好心解释。
「……」
男人脸色一沉,差点想掐死眼前的女人。
这又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她真的是律师吗?她最引以为傲的逻辑去哪里了?
见他眼神凛出一抹杀气,夏尔雅努了努唇,躺回他怀里,极其无辜地咕哝:「之前有周刊说你有很多性伴侣,还有特殊的性癖好,平时热爱风花雪月。」
谁叫他之前毫不澄清这些流言,那些报导一篇篇都图文并茂,写得绘声绘影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男人的确有些不寻常,怎麽能怪她怀疑呢?
「他们还说我在韩国各地置产,每栋房子里都养了不同的女人。」他皮笑肉不笑地模仿她细数荒唐的语气,热心补充。
「喔,对。」差点忘了这个。
「……」她还真当他在提醒她?
车时勳额角一搐,而後勾唇,冷不防迅速翻身,大掌圈住她纤细的手腕,稍微使力就将她的双手扣在头顶上,轻易禁锢了她的行动。
男人居高临下,伟岸的身躯将窗外冷然的光线堪堪遮了大半,眼尾勾挑,眸光邪佞,低磁沙哑的喉音挟着沉魅滚滚而出:「既然都被说成这样了,不身体力行一下,好像有点太对不起那些辛苦编故事的记者了?」
没料到他突然从温柔叛变,夏尔雅怔忡,眼眸一瞬染上惊讶,几秒後却又旋即镇定下来。
「你真的很想被我告吗?」她眼神冷静,口吻更是淡然,俨然是完全不把他作为男人在力气和身形上的绝对优势放在眼里。
「……」失算。
都忘了他的女人是个律师了。
车时勳挫败地喟叹了声,识相松手躺回床上,调整了个让她能躺得舒适一点的角度後便重新将那温软的娇躯搂回怀中,大掌将她的双手温柔包覆,来回轻抚着方才被用力扣住的手腕,俨然是对於自己几秒前的举动可能弄疼她的愧疚。
不愧是在商场上打滚了快十年的男人,完全懂得见风转舵。
夏尔雅轻笑了声,仰起头吻了吻他的脸颊作为他听话收手的奖励,接着好声安抚道:「好了,我真的要睡了。」
明天早上九点还得开庭,再不睡,她脾气一差,很可能又会在法庭上跟对造律师吵起来,到时候又要被说成到处树敌了。
「嗯。」他轻应了声,低下头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才甘心似地闭上眼。
她也闭上眼,轻偎在他怀里,重新开始培养睡意。
好半晌,就在她即将入睡之前,隐约听见了他低喃的轻唤。
「尔雅。」
「嗯?」她本能地应声。
「我爱你。(사랑해.)」
沙哑的嗓音如幻似地回荡在黑暗之中,如午夜时刻敲响的夜钟,在她逐渐睡去意识里荡出了圈圈涟漪。
她不记得这一晚自己究竟有没有开口说出回应,只记得隔天醒来时,她不再是像过去那样背对着他将自己蜷缩,而是与他面对面相拥着,所以在睁开眼的第一秒,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温柔凝望的眼光,以及倒映在深柔黑眸里的自己。
那一眼,她就确定,这个男人就是她余生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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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时勳:你才M!你全家都M!(气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