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一场意外,并不影响人牙的规划,当晚他们就将孩子们送进一间小院仔细看管,等待之後发卖。
虞苗生曾想过趁夜色深沉逃跑,无奈人牙经验丰富,不仅各出入口都有壮汉把守,就连角落不起眼的狗洞,也养了几只饿犬,大老远看到孩子就开始流口水,就等他们莽撞逃跑来替自己加餐。
遥遥对上那群狗儿黑亮的眼,虞苗生摸了摸自己刚养出来的胳膊软肉,最终歇了心思,还想多留自己的小命一阵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夥都让那群蠢蠢欲动的大狗镇住,当晚,小院异常平静,并未出现孩童意图逃跑的混乱场面。
人牙对此颇为意外,临到发卖前,好心地将孩子们聚到饭厅,说起如今的赵国情势,也算他们送给这些识时务的孩子们,最後的善意。
高坐首位,男子拎着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说:「这京城规矩多,进了贵人後院只是开头,要不知情势,惹怒贵人或犯了禁忌,被人无声无息处里掉不过是家常便饭。」
事到如今,孩子们多半认命,一个个面露畏惧,格外仔细听男子解说。
虞苗生也不例外,尤其是在他说到谢家时,更是专注。
关於谢家,虞苗生了解不多,在卧云镇时只隐约听说过,当今太后便出自谢家,真细算起来,她还算是谢公子的姑母,关系颇为亲厚。
见底下孩子听得认真,男子说得愈发起兴,「当年谢将军还在,手掌帅印与谢家军,可谓国之铁壁,家族唯一一位的嫡系闺女,更是进宫便被封做皇后,而後诞下圣上。若不是谢将军与谢公子接连出事,太后又与圣上不亲,谢家早已权势滔天,哪会像现在这样,因为谢公子不良於行,只能凭着圣上怜悯在京城混日子……」
男子话说一半,身後就有人出声打断,语气严厉,「老家伙你不要命吗?酒都喝到没脑子了,皇家的事不是咱们能插嘴的,你还是说点正经的吧。」
男子一晒,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乾笑着补上几句,就打算结束这话题。
「总之,眼下谢家人虽贵,却不尊。没了军权的谢家,虽依旧受到人民爱戴,到底没了实权,地位高低全靠圣上喜爱而定……这回谢家也有跟咱们买人,你们要有人进了谢家,以後见了其他贵人,可千万注意点,莫要随意得罪人,谢公子不一定能保下你们。」
虞苗生把别人的悲惨事蹟当晚觉故事听了,暗暗替谢公子下了注记:「人要一生的福气真有定数,这倒楣孩子大概把幸运都花在了前十年,才会站得高跌得快。」
虞苗生没想到的是,昨天她还把谢家当打发时间的故事听,隔天她就被谢家的管事挑上,成了第一批被发卖出去的人。
谢家挑人的管事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男人,一对眼生得细长,加上天生黑眼珠小,溜溜转动时难免显得不安好心,即便他极力对孩子们笑得温和,在他们眼中,也跟平易近人沾不上边。
那诡笑模样,倒更像专门拐卖孩童的阴险人贩。
看出孩子们对自己的惧怕,男人并不在意,只让他们排排站好,自己则是背手而立,话音轻缓,「知道为什麽我会挑你们吗?」
虞苗生很想摸摸自己鼓起的脸颊,暗忖,「难道不是因为被养得卖相好,看起来比较耐得住干活?」
也没期待面前这群战战兢兢的孩子们能回答,管事接着说:「我谢家规矩简单,处罚相较外头也是和善,绝不至於伤筋动骨,搭上性命……只一点,要碰了底线,咱们主子是万万容不下。」
「主子虽心善,唯独厌恶自作聪明的人,做事要懂得看眼色,切忌冲撞主子们。」似乎是想给孩子们一个下马威,管事语调陡转,将亲切收敛乾净,余下的全是冷厉苛刻,「你们都是里头年纪稍长的,应当知晓更多事理,能分清有些事能做,有些事自以为胆大胡搞瞎搞,下场绝不会好。」
他抬手比向身後宅院,孩子们便顺着他的指尖,望进幅员广大的谢家宅邸,白砖红瓦层层叠叠,凭孩子们的身高与位置,暂且看不到尽头。
只见隔断各个院落间的围墙,细腻雕着祥云与花蕊的图腾,模样虽简单,并无多数达官贵族私宅的奢美豪华,可朴实却不失巧思,处处端着低调的贵气,倒更显出几分雅致。
「主子不爱铺张浪费,个性喜静厌烦热闹,宅邸的人自然不多。」收回手,管事沉声强调,「但这绝不代表你们无人管辖,碰到空屋子就能闯……尤其是主子的院子,任意出入者,打骂发配都是轻松的,明白吗?」
对管事的话并不上心,此刻的虞苗生只念想着找到好友後,要寻机逃离谢宅,自然不会主动接近谢家少爷的屋子。
可心头不以为然是一回事,待虞苗生发觉身旁的孩子打着颤,呼吸不畅,只能轻轻抽气缓解不适,显然被恐吓住的畏惧模样,她为了不引起管事的注意,也跟着垂首,怯声怯气地说:「明白了。」
收敛起在卧云镇的利爽活泼,她掩住眸底精光,一如儿时不愿被人挑中带走,缩起肩膀藏进人群阴影处,不言不语,在一众模样姣好的孩子们中,几无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