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暂时落脚的饭店，舒妍在几名桑国人的护送下进入房间。
特等级的房间十分宽敞，约是一般房间的两倍大，各种家俱应有尽有，装饰金碧辉煌。
房内已备了晚餐，舒妍与莫托里隔着桌子临窗而坐，窗外，五光十色的光晕随着车流移动，宛若夏夜流萤。
将视线从外头移到对面的男人身上，桌上的珍馐美馔她连瞧都没瞧一眼。
「你说深夜搭船，是要非法出境吗？」
「当然是走正当程序，只是离开的时间比较特别。」莫托里拿起装了红酒的杯子，轻抿一口，「我替你在桑国弄了新身份，你现在是以那个身份滞留常国。」
「直接把我变成桑国人了啊。」她冷冷一笑。
「所以我一定会带走你。」他忽略她话里的讽刺意味，优雅执起刀叉，「快吃吧，虽说是深夜出发，也只剩几个小时了。」
下班後又是在市区捉迷藏，又是往郊区来回跑了一趟，抵达饭店时就已经九点多了，确实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但餐点她可一点也不敢动，即使是当着她的面倒出的酒水，她亦无打算嚐一口。
「放心，没加什麽东西。」
「有没有加我自己会判断。」她挥挥手示意男人专心用餐，再提问，「地点呢？不久前才被逮，就算经过正当手续，深夜离开还是很可疑吧。」
莫托里没立刻应答，挑眉反问：「你是要探听情报好计画逃跑吗？」
「你怎麽想我无所谓。」她耸肩，顿了半晌後，微倾上半身靠在桌缘，半掀的眼皮下是闪着寒光的眼眸，「但是真让我逃跑了的话，就代表你们还不足以掌控我。」
压低声音，她挑衅道：「你是害怕我逃走会让你们颜面尽失吗？」
依据经验，质疑对方的能力这招在大多时候管用，尽管莫托里身居高位，不似其他部下那般容易意气用事，但在她的数度挑衅下，冷静与理性也是渐被磨平，隔着一段距离，她已能隐隐感觉到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男人强压着情绪，保持微笑，「你真的在盘算什麽我不介意，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他眸光渐冷，像是深冬里的三尺寒冰，顶上的暖色灯光也无法温暖他一丝一毫，与他多对视一秒似乎就会被冻伤，但舒妍的双眼不肯移开半分，无惧无畏，甚至扬起一抹不合时宜的笑。
「我洗耳恭听。」
「我这人脾气不好，一旦被人激怒，基本上就不会让那个人好过。」
「所以？」
「所以你最好记住，说话和行动前都思考清楚，因为每一瞬间都可能把你从天堂打入地狱。」
听完，她依然面不改色，双手环抱着瘫靠在椅背，坐姿慵懒，彷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那麽我也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我这个人倔强不服输，面对威胁更会不顾劝告，拉着那个人往危险直奔而去。」
速度不慢不紧，语气平和沉稳，吐出的话语却句句带刺，「如果我在天堂，我能把安乐之处变成地狱，如果我在地狱，我随时会拿起刑具插向恶魔的心口。」
高脚杯在灯光下透着莹白的光，从她此刻的角度看去，男人的模样溶在红酒中，好似浴血的魔鬼。愈是出言挑衅她的内心愈是平静，恶毒和要胁的话也变得无比顺口。
也许她骨子里也潜藏了与他相似疯狂。
莫托里冷哼，「那我们就等着看，最後会是你死我活，还是两败俱伤。」
因为一番挑衅，舒妍顺利得到时间与地点等资讯，但桑国人也对她更加紧迫盯人，身上唯一的手枪也被没收去了。
对此她并没有多紧张，一直坐在沙发椅上眺望夜景。
出了饭店她多的是机会逃跑，且该传递的讯息已经透过耳麦同步传出去。在路上被拦下时顾深愿意为了她冒险下车，想来不会弃她不顾。
视线焦点由远至近，她看着倒映在窗面上的自己，思绪逐渐飘远，顾深擒住桑国人的身影彷佛在眼前重现。
那绝非普通人的身手，再忆起他背上的伤痕，她更肯定他有着不一般的经历。
而且，那套动作她总有种熟悉感。
还未等到她想起在哪儿看过，就有人来敲房门通知出发，守在她身後的桑国人立即催促她动身。
「你们老大怎麽没来？」慢悠悠地起身并伸了个懒腰後，舒妍转身问。
嘴上是这麽问，但她其实心里有数。莫托里表现得对她兴趣浓厚，从迎接到用餐不是亲力亲为就是相伴左右，可她的态度皆是冷淡应之，再不然就是寻衅滋事，一个呼风唤雨的组头若受了这般对待还能和颜悦色，应该也爬不到现在的位置。
果然几个桑国人都用埋怨愤恨的眼神望着她，明显在责怪她的态度不佳，估计因为她的关系，莫托里的手下们背地里没少吃苦。
前往港口的路上莫托里都没开口，空气像是冻结了一般，暖气的功效似乎也因而锐减，舒妍双手插在兜里缩着身子，试图以包裹在衣物下的体温替自己取暖。
莫托里特意挑了灯光几乎照不着的区域停泊，直到车辆在登船处停下，她才清楚瞧见隐於暗夜的船只，接应的人早已提着小灯等在入口。
仰头看着中型货船，她露出一抹笑，似无奈又似嘲讽。
这种大小的船只明显不易藏匿，出航时间又是在视线不清的夜晚，若警方或海巡人员来查，一定很快就能发现异状，只是不知是莫托里都打点妥当，还是正巧躲过了巡逻时间，这艘船竟能完好停在这里，载着一帮罪犯来去自如。
暗色无处不在，黑夜总是罪恶绝佳的保护色，而暴露於光明处的执法者定有疏漏之时。
能吞噬黑暗的，只有更深的黑暗。
走上通往船内的踏板，与一提灯男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看见了对方帽檐下的容貌，也与他对上了视线。
是周显。
看来她的帮手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舒妍勾唇浅笑，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走进船舱。
莫托里吩咐人送她到船里的房间後便迳自离去，她停在原地多看了几眼，直到负责跟着她的男人不耐出声，方抬脚迈步。
走在不算宽敞的走廊上，挟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而来，狂乱卷起她如墨的长发，她双手背在身後，状似悠闲地打量船上的环境，实则默默记下周遭布局，并提高专注力等待随时会到来的行动信号。
动作必须要快，不仅要成功脱身，还得在大动静引来海巡人员的注意前离开。
刚握住冰凉的房门把手，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微弱的枪响，紧接着是踏在甲板与船舱内的纷乱脚步声。
跟在身边的男人往护栏边走近，朝船外探望。
舒妍趁男人背後露出破绽，拿起一旁的水桶狠狠朝他头部挥下，在他痛得弯身时顺势把桶子罩在他头上，再用绳索将他与栏杆綑绑在一起。
「臭婊子，快把我松开！」
对污辱的言语不为所动，她摸走男人身上的武器後报复性往他胸口一踹，转身跑向登船处。
大大小小的枪声此起彼落，一路上有几名中弹倒下的桑国人与船员，她的目光没半点停留，一边避开火光聚集地一边将手从衣领探入，捞出被她藏起的通讯器。
她轮流唤着顾深等人的名字。
一阵通讯不良的沙沙声後，熟悉的男声从对头传来。
「舒妍。」
低沉有磁性的声音细听下有压抑的怒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她的名字，她一个踉跄，险些被自己错乱的脚步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