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周末。楚医师值班一天累得要命,打算这天暴睡到自然醒。
算盘打得挺好,未料才七点多就被电话铃声吵醒。
伸手在床边胡乱摸了一阵才摸到手机,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屏幕。来电显示:老妈。
「……」
楚文昕顿住两秒,像在做什麽心理建设,然後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起来:「妈?」
『你还在睡?』似乎有些震惊:『女孩子不能那麽懒散,给以後婆婆看到还不得说我们家没教养……』
果然,一接听那头就是连绵不绝的长篇碎念。
不同於那种乡下大妈的大嗓门,楚妈妈声音细软温柔,却似乎永远带着紧张与忧心,好像真的很烦恼自家这位不够「典型」的女儿。
她也才不管你前一天是不是熬夜救了谁的眼眶或嘴唇,反正在这位传统妇女的眼中,女孩子就是得三从四德、温良贤淑,只差没让她背诵女经了。
楚文昕被念得头疼,不得不出声打断:「妈,你找我有事?」
楚妈妈这才被转移注意,说:『佑佑今年生日要带女朋友回来,我们准备庆祝一下,你也记得回来吃饭。』
楚文昕的弟弟名叫楚佑廷,今年刚升大一。楚文昕记得他生日在哪天,倒也不是她有心,只是这日期太好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正好是平安夜。
楚文昕揉着眉心,说:「我得看我有没有值班。」
现在才十一月中,下个月的班表都还没排出来。
『值什麽班?你一个看牙的,还要值班?』又念道:『上次庆祝佑佑考上大学你也没来,你也太不关心了,那可是你亲弟弟。反正这次你得出现,一家人团团圆圆才像话,顺便问问刘医师要不要一起回来……』
楚妈妈嘴上功夫了得,愣是没留下丁点楚文昕插嘴的空隙,於是也没来得及说她和刘思辰已经分手。电话挂断後,楚文昕愣在床上,一时都有点儿不能回神。
每一年,爸妈从来不会忘记楚佑廷的生日。可他们三姊妹的生日倒经常被遗忘,连电话祝贺都不见得有。
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偏心。
楚佑廷身为么子,从小被惯着长大,是没有养成什麽特别顽劣的性子,就是不擅长念书。最後稀里糊涂考上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什麽暨什麽暨什麽什麽的系。名字有够长,楚文昕到现在也没能记住。
神奇的是,当初楚文昕考上名校牙科时,父母俩都没什麽反应。这会儿却欢天喜地,给楚佑廷好生夸赞庆贺了一番,名目是:庆祝佑佑考上国立大学。
楚文昕始终没说什麽。她大概能理解他们的感受。
当初,生下大姊时可能还好,生二姊时应该就有点失望了,再生下她时,竟然又是个女孩,那点儿失望都藏不住了。
楚文昕十分早慧──四姊弟念书的天分大概都到她身上了──所以很早她便察觉了,自己其实有点多余。
倒不是真的不被善待或如何,但就是不太受重视。
好比说,他们总是能记住楚佑廷那长得要命的学系,却永远也搞不清楚,楚文昕在牙科到底在做些什麽,又到底为什麽要值班──即便她可能已经讲过两千遍了。
有时连她身边好友听见了一些事蹟,都会吃惊:现在竟然还有思想这麽古板的家庭!?
楚文昕倒是见怪不怪。
大概也是因为从小就在这种氛围下长大,她养成了十分独立淡漠的性格。从不撒娇,从不示弱。
反正这麽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
被这样一搅和,楚文昕也彻底醒了,没了睡回笼觉的心情。
於是继续拿着手机,给人回回昨天的讯息。
分手?分了。
和老刘怎麽回事?分了。
……
讲来讲去好像都是一样的话,搞得楚文昕自己都有点儿心烦起来。
其中一则讯息回覆过後,马上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为什麽啊?你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来电的是她从国小一路同班到大学的同学,名叫苏琇。此人当初一句「医院束缚了我自由的灵魂」後,就潇洒离职了,目前在一间牙科诊所工作。
两人从小交情就挺好,可说是死党了。这人外表长得漂亮、留着一头俏丽短发,性格却像个糙汉,大剌剌的,颇好相处。
死党的关心不好随便敷衍。楚文昕拎着电话起床了,边讲边走去洗漱,叼着根牙刷,话说得含糊不清。
「之前也没有好好的。」漱了口,又说:「很早就出了问题,分手前……也的确有阵子没讲话了。」
『没讲话是什麽意思,你们吵架?在冷战?』
「没有,就是无话可说。加上我也实在太忙了。」
『……』
苏琇似乎觉得「忙到没空讲话」有点儿荒唐,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你也真的是很忙了。』
楚文昕乾笑一声,路过小客厅来到厨房,手机开成了扩音搁在流理台边,打算给自己弄点早餐。
一边随手开了电视,播报着晨间新闻。
「大概就是感情慢慢磨得没了吧,谁都经营不下去了。他觉得我重视事业胜过於他,我倒觉得是他喜欢上了那种……黏黏糊糊的可爱小护士了。」
『什麽护士?』
「唉,没事。算了。」
楚文昕不说,苏琇也没再追问,而是下了总结。
『我看你只是没遇到对的人。』又说:『遇上了真的喜欢的,巴不得成天都要腻在一起。再怎麽忙也要黏在一起忙。』
楚文昕对此不予置评。
她独立惯了,没办法想像黏黏腻腻的自己。觉得交往不过就是两个看对眼的人,恰好凑在一起过日子而已,哪可能成天都浪漫黏糊,充满着伟大的爱情?
又不是演连续剧。
『算了,不提他。分就分呗,楚大医师行情那麽好,下一个更好的男人还不是信手拈来?赶快找下一个吧。治疗情伤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启新恋情!』
又说:『之後揪团出来唱歌啊,转换下心情……』
楚文昕笑了笑,随口应下。这时电视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
「……发生通缉犯袭警事件。周姓警官连开三枪反击,一名歹徒当场死亡,另一名歹徒驾车逃逸中……」
开始只是随便听一耳朵,後来越听越觉得地点很近,便转头看了过去。
记者正在持续播报。原来是昨天晚上,一名邱姓员警巡逻时,在超商外拦查一辆违规临停的无人车辆,未料车主竟是两名毒品通缉犯──分别是三十七岁的黄笙,与二十岁的叶至良。
见有人盘查,叶至良竟从背後拿石砖重击员警头部,导致员警重伤倒地。
镜头一转,切到了现场,地面上的血迹打上了马赛克,但仍能勉强看出那一片殷红色。後又播放了当时街角的监视器画面。
撷取的段落是叶至良整个人坐在倒地的邱员警身上,拿着石砖持续猛砸,而黄笙开了驾驶座的门,准备开车逃逸。
然後周丞来了。
「……赶来支援的周姓警官上前制止,黄笙却蓄意开车追撞,场面十分紧急。负伤的周警官对空鸣枪一声後,对车窗射击一枪,又对持续施暴的叶至良射击一枪,至其当场死亡,送医不治。邱姓员警仍在医院抢救中……」
镜头换到了医院──一看就是楚文昕上班的市立医院──采访了叶至良的母亲。
这位老母亲哭天抢地,尖声嚎叫,像是快要就地昏厥。
「那警察跟杀人犯有什麽两样!我儿子还那麽年轻,你对得起他吗?对得起良心吗……」
然後不停说着儿子在家有多乖多孝顺,说他只是一时走错了路,根本罪不致死,通篇都在指责周警官执法过当,说他是杀人凶手。
监视器画面有点儿模糊,但楚文昕仍认出了周丞,也看到了他同匪徒动手与汽车全速撞上的凶险画面──於是她终於知道这人的伤是怎麽来的、桡骨是怎麽断的。
当时她问:怎麽受伤的?
明明是生死交关,这人却答得轻描淡写:值勤的时候撞了一下。
楚文昕一时哑然。
脑中浮现那个阳光带笑、却在独自一人时才透露出一点阴郁的年轻警察。
忽然就觉得,自己昨天好像对他太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