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矯枉過正 — 第十八章

楚文昕後来没回电给老妈,但联络了大姊与二姊,倒也没说什麽,就报了个平安。反倒两位姊姊都开导了她一下。

大姊说:『虽然爸妈嘴巴上那样说,但其实还是担心你的。就是思想古板了一点,没什麽恶意。』

二姊说:『我知道你的感觉。我以前也一天到晚不高兴,觉得他们偏心。甚至还想长大之後要狠狠报复他们。现在真的长大了,看到他们头上都长了白发,哪里还那麽多怨气?只觉得他们都老了。』

这些道理楚文昕其实都懂,回道:「我知道。我就是心情太差了,一时没忍住,下次不会了。帮我跟妈说一声。」

并不是「可以理解」,而是「可以忍」。明明该是最亲的亲人,却相处成这副模样──情感淡薄、相互容忍──也真够让人心累的了。

叹了口气,又说:「顺便告诉她,我跟刘思辰分手了,让她别打搅人了。」

说到刘思辰。他临别前的话就像个魔咒,让楚文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多次想起,然後陷入沉默与反思。

这反映在她与周丞的对话上──试着让自己显得热络一点。通讯软体加为好友後,两人这几天来偶尔会用讯息聊天。

周丞先感觉不对,一天假日下午得空时,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楚文昕接起来,问:「怎麽了?」

电话那头,周丞「唔」了一声:『没有,我就确认下是不是你本人。』

楚文昕:「……」

周丞笑了一阵,又问:『今天放假吗?没出去玩?』

即便放假,楚文昕依然有很多琐事要忙,此时正坐在书桌前,用笔电检查着自己刚完成的论文,伸了个懒腰,说:「没有。」

她以为周丞再来大概要试探性地邀约,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出去。未料这人更绝,没在跟你按规矩来。

就听他说:『那你看一下窗外啊。』

楚文昕一怔,拉开窗帘後往下一看──就见阳光普照的外头,周丞站在宿舍大门外的路边,抬头冲着她笑。

楚文昕唰地一声又把窗帘拉上了。

然後开始旋风换衣服与化妆。

重型机车在马路上奔驰。

「你就不能提前打声招呼!?」

楚文昕坐在机车後座,没好气地说道。飕飕风声中,周丞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这样不是很有惊喜感吗?」

楚文昕幽幽道:「是,我真是惊喜死了。」

方才她在十五分钟内换下睡衣、上妆、吹整头发,简直比爆满的门诊都还要让人手忙脚乱。

大概可以想见楚文昕方才的兵荒马乱,周丞笑了一阵,然後解释道:「抱歉,我刚下班,就想着顺路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楚文昕愣了愣:「这时间下班?」

现在是周日下午三点左右。周丞的班表时间还真难以预测。

机车在他们的闲聊间笔直前行,周丞卖了个关子,没说出目的地,二十分钟後周遭渐渐变得空旷,离开了闹区,最後在郊外一间店门口停下。

竟然是一个靶场。

周丞把车停下,一边说:「发泄心情的好去处。」

楚文昕听过一些朋友在闲暇时间偶尔会去玩漆弹,却没听谁说拿过真枪打靶。

她站在一旁,听着周丞与老板对话、选枪──老板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伯,与周丞大概是认识的,知道人是警察、对他很放心,没有要全程指导的意思,帮忙拿了装备、解说了一些安全上的注意事项後,就到一旁坐着了。

大概实弹射击在现在还不是一个热门的活动,靶场很宽广,却没什麽访客,还挺安静的。

他们去了射击位置,木桌上摆着两把手枪,一盒子弹,还有耳罩与护目镜。

周丞把两把枪拿起来检查了一轮──楚文昕也看不懂在检查什麽──确认没什麽问题後,一把递给了她。

楚文昕感觉很新鲜,一边端详,一边好奇地问﹕「这和你们警察用的是一样的吗?」

「型号不同。不过用法大致上差不多。」

周丞把枪拿在手上,姿态看起来无比娴熟,示范着让楚文昕跟着他做。

「左右那两点是罩门,中间的是准心。有看见吗?」

「有。」

「瞄准时,罩门与准心切齐。别看目标,看着准心……」

讲解了一些基本之後,又带着她一起给弹匣一颗颗装上了子弹,而後手枪上了弹匣,正式对向靶纸。

「枪口不要对人。还没要射击的话,手指别伸进护弓。」

周丞站在楚文昕的身後,一边给她调整姿势,一边说:「滑套後拉、放掉。会有後座力,右手握紧,左手扶稳。」

第一发子弹射出时,那声轰隆巨响如雷贯耳,饶是戴着耳罩,仍令楚文昕懵了一下,转头对周丞惊笑道:「我不知道这麽大声。」

後又继续瞄准,准备击发第二下。

周丞靠在木桌边,含笑看着她专注且兴致勃勃地打靶。

本来不晓得楚文昕对此有没有兴趣,还有些担心──现在放心了,看起来玩儿得挺高兴。

楚文昕人生中的第一张靶纸看起来有点寒碜,分散到不行,而且数来数去都只有九个弹孔,一发不知道射去哪边了。

周丞一本正经的胡诌:「可能是你瞄得太准了,完美射进了同一个点。」

楚文昕:「……」你敢说我都不敢信呢。

楚大医师就是个好强的性子,越有挑战就越想做好,接着打掉了第二个弹匣。看起来比第一张靶纸的成绩要好上一点点。

就一点点。

「我觉得不是很顺手。」皱眉望向周丞,问:「能用左手吗?」

手枪是左右手通用。周丞点了点头。起初以为她只是换着好玩,未料第三张靶纸的成绩突飞猛进,放在警察的定期监测中,已经到达合格分数了。

周丞惊了。

「你是左撇子?」自己回忆了下,又说:「不对,看你用右手写字呀。」

方才有工作人员给他们端来了水果与饮料,他们便坐在木桌旁稍作休息。

「是左撇子,但小时候被家人打到改过来了。」楚文昕笑了笑,说:「现在还挺奇怪的,写字用右手,但用剪刀、吹风机什麽的,却是左手比较顺。」

楚文昕从小就很倔,强逼她改,她就越不愿意。那时似乎才念幼稚园而已吧,几乎天天挨打,有回楚爸爸打得狠了,竟还把一根棍子打断了。尖锐参差的竹枝划伤了楚文昕的左手小臂,见了血。

那一次,她很难得地哭了。

她不怕疼,其实不是疼哭的,就是委屈──不理解为什麽明明是亲人,却非得要这样伤害自己。

大概是因为见了血,楚妈妈难得地心疼了,抱着她安慰。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她说:「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

当时,小楚文昕耳边听着口口声声的「爱你」,眼前看见的却是折断毁损的棍子,感受到的是流血手臂传来的阵阵刺痛。

现在想来,她与父母之间的隔阂,大概老早就种下了。而她对於「爱情」的保留态度,也许亦是因此而起。

「为什麽要改,不是都说左撇子比较聪明?」

楚文昕其实也不知道老一辈的人们脑中到底都在想些什麽,思考了好一会儿,终於依稀彷佛记起了某种说法。

「好像是有什麽迷信,说左撇子没教养?女孩是左撇子,长大会没人要?」

周丞似乎被这个古早味的传说惊到了,楚文昕笑了笑,说:「我父母就是那样,深怕孩子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也许就是这种专制的教育太过头了,矫枉过正了,让她如今变成了这样──自律、冷漠、要强。

既无趣又不可爱。

意识到这个话题并不愉快,楚文昕吃了片水果,自己打趣道:「结果我也没往他们希望的方向长,不顾家也不贤慧,又凶又不会撒娇,他们大概头痛死了。」

周丞被她对自己的形容词逗笑了。

「可是,怎麽办呢,」他手肘撑到了膝上,双手托腮,双眼直望着她,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楚文昕愣住了,手上牙签还戳着一片水梨,半晌说不出话。

「小周,你今天不打啊?」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就见老板朝他们走了过来──大概远远看着他们一会儿,自己也手痒了,说:「走啊,来比一比。」

周丞起身跟着去了。

楚文昕坐在原处观看。望着周丞戴上护目镜与耳罩,娴熟地装子弹、上弹匣,然後一双长腿站开,双臂伸直,动作漂亮标准地微微敛眸瞄准。

他今天的衣着依然率性简单,军绿色的迷彩长裤,配上一件合身的黑色上衣。站在靶场上看起来特别合适相衬。

护目镜下的那一双眼睛沉着锐利,而後,板机扣动。

「砰」的那一声炸响,依然那麽响亮。

楚文昕心口微热。她凝望着周丞,总感觉子弹不是打在靶心上──倒像是命中了她。

而且是正中红心。

楚文昕心想: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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