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病的原因我大概一生都无法忘记。
起因是恐惧,恐惧集合体的那一份记忆。
即使多年後的今天,时不时会在夜半时分惊扰我。
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上小学,我陪着夕跑到公园里练习排球,公园四周被森林围绕着,是个很清静的所在。
只不过其中一块地被预订为开发地而围上了禁止进入的布条,许久无人进去打理环境。
当时的夕还是个胆小鬼,自然不会吵着要进去冒险。
是我跑进去了。
夕练习用的球,是小颗的软式排球,那种球只要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弹飞到很远的地方。
虽然说是弹进了那片森林里,其实球也不过落在布条内两步的距离,捡个球并没有甚麽困难的。
问题出在於声音。
我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打着什麽,打着不和谐的节拍。
「小夕,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下,里面好像有人在打鼓,我要去看看。」
「不要,小椿是女孩子,不可以一个人进去!」
「可是小夕,你在发抖耶。」
当时的夕真的非常胆小,虽然嘴巴上总是说的很帅气,其实眼眶很容易一下子就盈满泪水,身体也常常过於紧绷而颤抖。
听着那不和谐又充满违和感的节奏,我几乎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想去看看声音的主人到底在搞什麽鬼。
我们俩说了半天,最後还是决定一起进去了。
手拉着手,我们踩着枯枝,跟着节奏声到了一幢破旧的木屋前。
「是这里吗?」
「应该是,你听听看,是不是很奇怪。」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小夕?你怎麽了?」
「我……我好像看到那边的树後面有人,我们先回去待会找爷爷一起来啦!」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好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我们完全没有发现无声无息地跟在後面的高大黑影,在失去意识的那一霎那,我看见夕,他背对着我,张大双臂站在我身旁,伴着耳中回响地奇怪的节奏和夕的喊叫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凉飕飕的细风自木板的缝隙爬上我的脖子,这里甚麽都没有,只有几团黑影躲在蜡烛照不到的暗处。
没有办法移动、没有办法说话。
甚至还找不到夕。
其中一团黑影好像发现我了,他从屋子的另一边向我走来,木头的地板不停嘎吱嘎吱响。
有什麽正在尖叫,塞满了我的耳朵,丝丝凉风滑过满颊的冷汗。
这间屋子的空间很小,他却花了很多时间才走到这边。
很冷,我却没办法发抖。
他到了,靠得很近。
他的呼吸没有温度,很冷。
下一秒,他说话了。
很小声,几乎要被冷风淹没的声音。
「小妹妹,乖乖地不要出声,很快就会得救了。」
在微弱的烛光下,那个人的脸孔就像骷髅,只有单薄的皮肤贴在骨头上。
「我让小弟弟去找警察了。」
我的眼神停止了搜索,看着那个人像在微笑的乾裂嘴唇。
「他本来还想背着你走呢。」
那个人在我身旁呢喃着,用他嘶哑脆弱的声音。
即使他叫我不要出声,我也没有办法出声,全身瘫软的我,只有眼珠能够转动。
我连一丝细微的尖叫也叫不出来。
有什麽正在尖叫,塞满了我的脑袋。
啊,那大概是我,我微微张开的嘴正在拼命想要挤出尖叫声。
「不用怕,坏人已经被我打倒了。」
那个人只是缩在我旁边。
轰隆隆隆隆隆
雷很近,就像打在我的耳边。
轰隆隆隆隆隆
雷一直没有停,火烧的疼痛刺着鼓膜。
啪!
强烈的白光随着破门声直射进我的眼睛。
这段阴冷的记忆便到此为止。
再醒来之後,已经在医院。
夕用满脸的泪水和鼻涕作为见面礼,让我印象十分深刻,因为那是记忆中,他最後一次当着我的面嚎啕大哭。
那时候的案件似乎还上了新闻头条。
奇怪的敲击声似乎是甚麽求救信号之类的,两下、五下、两下,代表请求救援的意思。
而在我刚出院的那段时间,每当要和陌生人说话时,那股黑暗中无法出声的恐惧,拉扯着我的喉咙,使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曾经是很难熬的日子。
现在已经好得非常多了,我知道我很幸运,至少我没有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有爸爸姐姐和夕以及音乐,我常常觉得,人生这样就足够了。
比起我来,夕或许才是转变得最大那一个,除了对我保护过度之外,他变成了那个总是走在我前面的人了。
「小夕。」
他顿了一下,转过头用『你怎麽回事?』的眼神看我。
我才意识到,我就这样将小时候的称呼脱口而出。
「那个……我小时候好像都这样叫你的,试着叫叫看而已。」
他用他大大的鹿眼十分认真地看着我。
「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要加『小』字啦,这样不够男子汉!」
我轻声笑了出来。
「知道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