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篇小說】窮途末路 — 38

隔天一大早,张毅柏提着特地从一般早餐店买来的三明治等餐点抵达学校玄关,一方面觉得自己傻,另一方面又为了早餐该如何交出去而感到非常头大。

原本想说可以趁着教室没人时直接把早餐放到杜军驰桌子上,但是三十一班就是一个凌乱的猪窝,教室内摆设唯一长期不变的就是黑板、讲台和陈在楠永远在讲台正前方的课桌——他总不能把早餐放在陈在楠桌子上,然後请陈在楠帮忙转交吧!

站在走廊看着彷佛战乱过後的三十一班教室,里头充满断了腿并被画花脸的桌椅,以及各种不知道经历过什麽而被摧残得面目全非的器具,呈现的情形比毕卡索的画作还要难理解。

突然听见有人大呼小叫地冲来三十一班教室,张毅柏慌慌张张地从一旁的楼梯跑掉,然後绕校园一圈回到川堂。一筹莫展之际,他望见杜军驰天天壅塞的置物柜。他默默盯了一分钟,然後跑去资源回收场找了一个纸箱,匆匆回到杜军驰置物柜前方,把里面乱七八糟的杂物一鼓作气拔出来,让它们全部泄到纸箱里,再拿卫生纸和湿纸巾迅速把置物柜擦乾净,最後把自己买的早餐摆上神明供桌般,无比诚挚地用双手放进去。

早餐放在乾乾净净的白色置物柜正中央,看起来比刚才的杂乱无章舒心太多。张毅柏满意地关上置物柜的门,走回自己班上时却又逐渐担心杜军驰完全不会发现他送的早餐,他的心意最终只会变成臭掉的一团馊物。

无论怎麽想都放不下心,张毅柏在完成早上的打扫之後,偷偷摸摸跑去能俯视一楼三十一班教室的对面大楼。

现在早已过了学校规定的上学时间,三十一班却三三两两,只来了大约十个人,杂乱而冷清。大部分的人都在玩耍,甚至蹲在走廊墙角抽菸,只有陈在楠一个人坐在课椅上低头温习参考书。不过大家吵归吵,活动范围都集中在走廊或教室後头——听说这是杜军驰给大家的规定,不要打扰陈在楠用功。

突然,张毅柏看见毛立帆踩着夹脚拖出现在走廊转角,双脚开开,略外八地朝三十一班教室走去,右手拎着一个袋子,摇来晃去。张毅柏睁大眼,随即欣喜不已。他第一次这麽感谢毛立帆。

毛立帆拎的塑胶袋,正是他买的早餐!

张毅柏听不见声音,只能看着毛立帆把早餐拎到陈在楠面前,然後一番比手画脚,像是在跟陈在楠炫耀。然後拖来一张涂了不少立可白的课桌和一张背靠被砸烂的课椅,坐到陈在楠左边,然後把早餐一一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接着拿起三明治就要拆开来吃。

张毅柏见状,激动地瞪大眼,双手抓紧栏杆,在心里呐喊不行!然後就看见陈在楠迅速夺走三明治,把三明治重新放回桌子上,抬头用严肃的表情对毛立帆说着什麽,似乎是在训斥说这是别人给老大的早餐,你不能吃。之後毛立帆虽然一脸可惜和想吃,但确实不再碰那些早餐了,张毅柏微微松口气。

听见上课的预备钟响,没等到杜军驰,张毅柏还是只能返回班级教室。中午时候再次来到同个位置观望三十一班,却依旧不见杜军驰人影。

不过,既然早餐已经被带去教室了,那麽杜军驰看到应该会吃吧?

张毅柏这样想。

张毅柏大约在第四、五天的早上亲眼见到杜军驰在教室吃他送的早餐,他看着那画面,非常心满意足,彷佛自己亲手喂食杜军驰。从此之後,他送早餐送得更加起劲,甚至每一天花心思送不同菜色,跑遍市区各家早餐店和一大早能外带的餐厅——杜军驰食量大,什麽都吃,不挑食,其实还满好喂养的。

张毅柏就这样持续送了好几个月。过了一个寒假之後,继续送。

然後,在三月的第一个周六,固定派人交信给杜军驰的日子,张毅柏将黄金猎犬连同信件一起送出去。

张毅柏怕舍不得,所以一直没有为黄金猎犬取名。可是半年的时间,他已经和黄金猎犬培养出不少感情。於是周六当天,他忍不住搭车亲自送一趟。

他看着黄金猎犬被负责送信的人牵下车,然後愈走愈远。黄金猎犬频频回头,睁着无辜可怜的眼睛不停看张毅柏的方向,似乎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主人不要他了。途中数度停下脚步,但被人强行拉走。

张毅柏十分舍不得,感觉心在滴血。但养狗的初衷就是为了杜军驰,让狗狗陪伴杜军驰;而且狗狗去了杜军驰那里,也会被爱狗的杜军驰疼爱。

张毅柏心想自己真是个自私的人,因为无法正大光明,於是强迫黄金猎犬代替自己去陪伴杜军驰。

送信者身上装了监听器。

送信者开头便对杜军驰说这只黄金猎犬是先生提早送给他的成年礼物。杜军驰保持了片刻的沉默,接着才回应:「先生送给我的成年礼物?」

「没错。」

「牠有名字吗?」

送信者迟疑一下,「没有。」

「是吗。」停顿半晌,杜军驰的语气转为温柔,「狗狗,过来——过来呀。嗯,真乖。我给你取个名字。叫什麽名字好呢?」

张毅柏也好奇杜军驰会取什麽名字。

「逼逼仔?叫你逼逼仔怎麽样?喔,有反应。好,以後你就叫逼逼仔。」

张毅柏一头雾水,不晓得什麽叫「逼逼仔」。问司机,才知道原来是「吹哨子」的意思,最後的「仔」发四声「阿」的音——比较正式的念法是「歕觱仔」。

吹哨子……

张毅柏哭笑不得,完全不明白杜军驰的取名品味。不过念久了,好像还满顺口的。

杜军驰很快就接受了逼逼仔,离开餐厅时一手牵着逼逼仔,一手提着送信者一并转交的装着狗饲料及用品的黑色背包,嘴角微翘,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令远观的张毅柏也不禁扬起笑容。

张毅柏提着要给杜军驰的早餐,紧贴川堂玄关的红砖外墙僵站着,右手边转角弯进去就是一排排的置物柜们。按照平常,他现在应该已经把早餐放进柜子里,坐在教室里温习课本了。可是,今天却出了一个意外!

杜军驰斜倚着二年三十一班置物柜旁的白色墙壁,吞云吐雾,守着自己的置物柜不走!

张毅柏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刺鼻的烟味依旧源源不绝地从杜军驰的方向飘来,提醒张毅柏自己还不能动。

踏入校门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玄关外墙直面校门口,即使张毅柏待的位置偏了一点,但是一直站在那边不动,也足够显眼。尤其园游会之後,校内就一直流传张毅柏和柳芷芸交往的绯闻,任凭张毅柏否认也止不住流言扩散,於是张毅柏也成了半个校内知名人士。

不晓得迎接第几个学生的注目礼,张毅柏红着耳朵,窘迫地低下头。

不然今天就别送了吧?张毅柏心想。

趁着没人出入校门,他扒着墙角探头望进去,置物柜一叠又一叠,从他这里压根看不见杜军驰,只能看见冒出的白烟,以及闻到扑面而来的更加浓厚的烟味。他呛了几口,怕被发现而捂着嘴巴不敢咳太大声。

明明之前杜军驰吃他送的早餐,都吃得心安理得,也从来没派人调查是谁送的早餐,怎麽今天突然在这里堵人?

张毅柏继续等五分钟,可是杜军驰依然守株待兔,他只好埋头小跑步,从川堂最东边的置物柜走道匆匆撤退了,留下守在最西边走道的杜军驰。

张毅柏以为杜军驰是一次的心血来潮,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整整一个星期的上学时间,杜军驰破天荒地没有上学迟到,一直守在同个位置,似乎没抓到人就不善罢干休。

新一周的一天,张毅柏没再看见杜军驰,以为杜军驰终於放弃了,於是他悄悄走过去,却在走近几步的时候忽然瞥见杜军驰其实还在,只是今天换了个横向走道的角落位置待着,距离三十一班的置物柜也是极近。大意的他登时暴露在杜军驰的视线范围内,他赶紧低头,加速路过三十一班的置物柜,然後抢在杜军驰抬头之前,脚尖一转,如风般溜进左边转角,假装自己只是一个不经意的过客。

心脏扑通扑通大力弹跳,撞得他胸腔有点疼,气管像是被紧绷的神经勒住了,呼吸不禁变得粗重。他背靠着墙壁喘息,却始终感觉芒刺在背,不敢松懈,背脊绷直。他慢慢移动脚步,提着哆嗦的心脏,尽量不发出半点声响。但是塑胶袋在他手指上随着晃动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僵了一下,总觉得空气里有什麽危险的东西在流动,逼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不行,别在这时气喘发作啊!

张毅柏紧张,抚着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然後惊见斜斜投射在右手边走道上的影子像一把刀一样正朝他逼近。他赶紧沿着走廊跑了,生平从未跑得这麽快,抵达教室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回过头,身後没有追兵,他松一口气,全然不知道自己如果再晚个几秒钟逃走,就会真的被杜军驰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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