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一老两小出了有无涯轩,沿着左侧游廊一路赏花看鸟地往鹰扬堂走去,不像跟着唐茹出门,总是前呼後拥一堆丫鬟奴婢的,定国公本人武功卓绝又有隐身暗卫几名,平时出门最多也仅带两个贴身小厮,在自家府邸就更随兴自在,前头就一个开路小厮,後面就跟着一个月蛾,是唐茹要她跟着照顾朱定嫣的,说起来唐茹虽然娇惯娇娇女儿,但却不喜欢像其他高门贵妇一样,老是安排个婆子抱着孩子走,尽管出身皇家,唐氏更是世家大族,实在算不上什麽马上出的皇权,但华朝皇室不分男女都得自小习武,男子即使无法技压群雄至少也须能防身,女子则强身健体,至少遇事能逃能呼救。
朱定嫣虽天生体弱,但会走之後可也没有让人抱着到处跑的福利,反而因为体弱,唐茹亲自教导五禽拳,说是要她强化体质之类的。有个宠女无度却又见识宽广的母亲,原身真是幸福到没边了,思及此,朱定嫣又默默升起一股子豪情壮志,虽然也不晓得自己能有多大作为,但她既然受了原身托付,怎样也会竭尽所能让两老开开心心度日。
念头一转,手指传来一股热流,咻地贯穿她这小身板,明明是很舒服的感觉,但朱定嫣却突然全身失力,失去意识前,只看到那圈在她手上的绿蔓指环,散发着一圈圈光芒。
「郡主!」走在後头的月蛾突然惊呼一声,定国公回头看见女儿直直往下倒就要碰到地面,眼前一道白影晃过,七岁少年手里多了一个小身子,朱长阅那双桃花眼微眯,一抹光华掠过。
啧啧啧,这身手,要不是才七岁,还真想比划比划,看看这个太孙殿下都从翟宇那儿学到些什麽。
「姑父,先到鹰扬堂後的正心斋吧!」七岁小少年手里多了个三岁奶娃,行走间却不见迟滞,朱长阅见状也不勉强要抱回女儿,反正他一旁看着,怎样也摔不着自己的心头肉,何况还小呢,这时候谈啥男女大防,那些文官脑子铁定都是进水了。
唐策身段颐长,标准的唐家人,虽然才七岁但已经略比大他一岁的朱定远朱定迩高了一个头了,对此定国公不时摇头叹气,想他这芝兰玉树,猿臂蜂腰的好身材,怎麽儿子的个子会这麽不长进!
鹰扬堂建在国公府的校场旁,这校场是照着皇家金吾卫的校场规格建置的,动工时还让翟宇来指点过,练兵与练暗卫不同,但朱长阅就是觉得练一样是练,练两样也是练,如果暗处能护卫明处能当关,也算对的起皇家拨给国公府那丰厚的训练费用了。武学兼练兵大师翟宇亲手规划的校场,设有十拐八弯,地形崎岖诡谲的跑马道及四处林立的箭靶,让人练骑射;一片可容千名士兵的大广场,四周全无遮蔽物,连树也没一棵,专让士兵在寒冬热暑里练近身搏击及排行军阵法的,外加巨石凿成的攀岩崖及堆土成丘的鬼丘陵,操练不按牌理出牌的游击战术,这让人眼花缭乱多功能的校场竣工後,朱长阅决定重修鹰扬堂中的生死阁,这暗卫结训前必经的生死阁,机关重重,暗器毒气密道阵法,看似毫无逻辑地排在一处却乱中有序,是云族高人精心设计,以磨人心智练人反应及整人(!)为主要诉求,整人这项是朱长阅整修生死阁加上的条件,云族派来监工的云齐是国师云斋嫡亲亲幼弟,却不似云家人仙风道骨底下藏着玩世不恭的痞气,正经八百的云齐给定国公想出的那堆整人关卡,精辟中肯地下了个评论:「人,真的不能太闲!」
云齐行事谨慎思虑缜密,在机关术上深受推崇赞誉,连他的授业恩师都说在机关术这领域怕是近百年无人可出其右,尽管皱眉挑眼的,内心无限鄙视,言词中也深表不赞同,但云齐仍决定尊重这位朱家表兄的恶趣味,亲访璇机阁同他最亲且性格最扭曲歪斜的嫡长兄云斋讨论研究多次,最终完成让人一入就身心灵打散重组一回的全新生死阁,乐帝唐珣亲炙一回後,回宫赐下墨宝几幅,说是入阁不知生死,出关恍如隔世,还横批一句:脱胎换骨。
鹰扬堂里除生死阁,正堂是习武场地,同校场练兵不同,这儿可是传授精深武学及内功心法的地方,入堂可见左一群人盘腿合眼调息练气,右一夥人提剑举刀耍长枪的,极致宁静伴着无边喧闹,这是朱德柔特意安排,说是练心法的人要能境随心转,免得随便被人一吓就走火入魔,又说刀剑无眼,所以要心随境转,即使一旁看似静谧也要能感受底下的诡谲,保持心性坚定冷静以对,总之曾祖父这麽说,子孙辈就这麽干,毕竟这偌大的产业也是他老人家辛苦(?)打下来的,还搞出个三代单传这种报应,算是尽尽孝子贤孙的心意。
堂後正心斋,是给定国公休憩养息或是见客的地方,两者之间有左右檐廊相通,中间有一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贯穿中庭,直抵正心斋,这中庭广植花树,间有奇石怪岩,按着云族独门阵法排出迷阵,阵法诡谲且依时序变换,如无人带领,被困於这看似小巧的园中是常事。
往常唐策便很热中行於庭中练习解阵,这会怀里小丫头也不知道是个什麽情形,便自然地选择行走右檐廊往正心斋,一行人默默跟在後头,到了正心斋时,中间六扇雕花隔扇已被推开,斋前石阶旁立着是方才在濯浊园迎接夫人小姐的大管事朱邵郢,身边跟着一个白眉白须,面目慈善的老者,老者身後一位青衣小童背着药箱,依着唐策频繁出入国公府,但却仍觉这老人家眼生来看,这是应该是国公府那位出身洱族虽在府中担任府医却喜好四处云游的白神医。
唐策对着老者一颔首,便抱着朱定嫣大步进入斋内,将小姑娘安置在临窗的贵妃榻上。
「白钦叔祖,你快来看看,囡囡不知怎麽了,突然晕了。」朱长阅说着,白钦已经将手按在朱定嫣手腕上,号起脉来,沈吟半晌,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面色一沉,开口就是一阵批:「长阅小侄孙,你们是怎麽看顾囡囡宝贝的,她这是大病癒後一时体虚,她何时病了,怎麽我没被通知?」
朱长阅被狠念一顿,却不敢回嘴,毕竟白钦叔祖可是跟他祖母同辈人,他就算贵为国公也不可能在这麽高辈分的长辈面前摆谱。
心里却也难免想回句:您老云游四海,等您回来,不只黄花菜都凉了,连竹子都开花了好吗?
老者骂了一会,火气终於稍稍缓了些,却开始另一轮苦口婆心的训诫:「长阅啊,不是叔祖要说你们,这囡囡可是洱族圣女嫡亲後裔,身分贵重的很,又是你们国公府四代以来唯一嫡女,说句大不敬的,这皇族公主都没她金贵....」
唐策静静立在一旁,对於眼前的情况似乎一点也不讶异。
他以前就曾听皇祖父提过,云族及洱族虽纳於华朝版图归为华朝子民,但这两族身分特殊,他们崇拜有大能者而非只是出身高贵的人,一般皇室成员他们还看不在眼中,两族尤重女系嫡亲血脉,严格来说,朱定嫣不只是洱族圣女的血脉,也是云族公主的血亲,更是清河孙氏的嫡亲外孙女加上出身皇室的娘亲,说是金贵过公主的确不为过。
不过,看平常横行霸道的定国公乖乖听训,这场景委实太美,唐策很是认真地记下每个细节,後天进宫时,就可以跟皇祖父说道说道。
白钦念了好一会,才想起一旁还有别人,觑了一眼安静立在一旁的小男孩,这孩子看起来年纪小小却气度不凡,样貌清贵俊雅,看起来有些面善,唷唷唷,刚刚好像就是他把囡囡抱进来的!
老人家顿时笑开,亲切询问道:「小子何人?」
「叔祖好,我叫唐策。」太孙殿下刚刚听了一耳朵朱定嫣如何金贵的论调,深知眼前这长辈可不会因为他是华朝太孙给啥好脸色,立马装小卖乖,小孩就是这点好啊!
「姓唐?唐辙是你谁啊?」白发老者笑容可掬,但眼中那抹精光可没躲过唐策的眼睛。
唐策真的忍不住想抚额,这些老人都活成精怪,当他是个孩子不行吗?
「唐策是我啊。」唐策也学老者笑咪咪地回答,装咩,谁不会!
老者瞪着眼前的小男孩,突然大笑出声,直说:「好!好!好!」
「跟你曾祖父真像。」一样单纯外表复杂心思,这话白钦没说尽,但欣赏倒是表露无遗。
白钦这辈子总说人活着,最重要的是活得真。但想活得真要有强大的能力当後盾,傻白甜生活只有书里有,真搬到现实生活中,拖累周围的人而已。
「唐家这代青出於蓝啊!」白钦最後也只是抚须淡笑评道,许是注意力给转移了,对着朱长阅脸色也好多了:「月蛾呢?让她跟着朗月去煎药。跟在囡囡旁边,竟也没告诉我这件事。」
老人家还有些怨怼,但口气缓和许多,朱长阅瞥了立在门口的没事人一般的朱大管事一眼,马上很有事的朱大管事立刻往後使了个眼色,一脸心虚的清秀小丫鬟和一脸淡漠的青衣小童同时入内。
「月蛾啊,先跟爷爷说说,怎麽没用小白跟爷爷递个音呢?」
老人笑笑,语气似有责怪但并不严厉。同刚刚朱长阅的待遇千差万别。
定国公本人深表不平衡,这是赤果果的歧视,歧视!
「小白和小灰生了一窝蛋,叫不动啊,爷爷!」月蛾也很委屈呀,她怎样也是白神医的攀亲带故的孙女辈,但就是使唤不动那只高高在上的白色角鴞,何况角鴞大人,白天闭眼,等晚上睁开眼了,也只关心他窝里的蛋和他那位同样不可一世的夫人,连个眼神也欠奉,平常看见小竹筒就会神速背上的,这阵子直接就丢到窝外,她光捡竹筒也是很累的好吗!
「哎唷,小白有後代啦?你好生照顾!」白神医顿时眉开眼笑,转头对着朱长阅吩咐道:「小白是云姝大人留下的神鸟後代,配上有我们洱族的圣鸟血统的小灰,这小辈一定优秀,好好训练,以後给囡囡送信玩儿。」
又看着立在榻旁的唐策,非常有祖辈风范地说:「也给唐小子两只,他用的机会怕是比囡囡多呐。」
唐策微笑行礼,嘴里回道:「谢叔祖赏。」
抬眼看向白钦,这一老一小眼神交会,流窜着彼此才懂的含义。
集云族及洱族血统於一身的角鴞呐,还一次两只,非得跟皇祖父炫耀炫耀不可!
「朗月你带着月蛾去煎药,火侯时间怎麽拿捏及放药顺序要仔细教清楚,用千金凝神清心方,剂量减半。」
朗月领了师傅的意思,看了月蛾一眼,见那方才还委委曲曲的小姑娘,一脸如蒙大赦地福了个身,急急跟到他身後,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见两人匆匆离去,白钦顿时正色,朱长阅一见,对着管事微微点了头。
一众小厮出现迅速将隔扇拉拢收合,斋内瞬间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一片阒静。
「囡囡身体无大碍,照理应该不会突然昏倒,她昏厥了前在做啥?」
刚刚号脉也不似中毒,白钦自小研读医书,精於医理,且为了精进医术,游历天下,见过的脉案之多,加之出身洱族,本就医毒兼精,他判不出的病还真是没有。
眼前冒出一件看不清的完全激发了他的医学魂。
「只是跟着我们往这儿来,行走也不快....」朱长阅将女儿昏倒前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但实在也看不出女儿突然昏去的原因,毕竟这国公府外松内严,暗处隐卫无数,且园内花草植栽可是经过白钦安排,相忌相生寻常的毒物是影响不了住在这儿的人。
说到是唐策免了朱定嫣倒厥於地,白钦又多看了唐策一眼,心念电转之间,突然想起云斋。
难怪啊.... 啧,妖孽就是妖孽啊,啥事都算准准的,这人生还有啥趣味,难怪心态那般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