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盛闭睡前,收到于端传给他的简讯。
盛闭没有使用任何一种社交软体,因此看到讯息时上头显示的是一串电话号码。
而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于端的号,对方说:「需要星期一出面吗?这事可大可小,难保对方会不会反咬一口。」
反咬一口?盛闭一愣。还真没想过这个的可能性,有点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肯定办不到吧……
不,那还真不好说。
尽管现在才意识到单打独斗的危险性,盛闭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让旁人再插手自己的麻烦事,於是格外谨慎的回:「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于端很快的读了讯息,过了好几分钟後才回了一个好字。
再过几分钟,于端又传了一条讯息来。
「明天空污比这几天严重不少,把口罩拿出来戴吧。」
*
周一。
盛闭背着书包到校,面色无比平静,可心里隐约有些惴惴不安。
白稚初还没回来,座位是空的。
另一个空着的位置的高轩的。
他并不知道叶廿让对方伤到什麽程度,但让他无法到学校对自己含血喷人的话,他猜测应该是蛮严重的。
天气又变冷了,盛闭白净的脸用黑色口罩遮了大半,领子不高,完美的把颜色已经变淡了些的瘀青露在凉风之外。
至於不作遮掩的理由……这麽说好了,最坏的已经过了,再怎麽样也不会更糟糕。
差点被强暴乃至死亡,流言蜚语什麽的便不算什麽了,再过度在意只会徒增自己的烦恼。
这一天没有人再看他了。
早自习,教室安静的像是某种意义上的行刑场。
白稚初不在,盛闭跟别人也不熟,自然不会与人搭话,於是他便做着自己的事,边等校方找他过去,看是解释事情经过还是要他赔款,他都有心理准备了。
经于端在简讯里那麽一提,星期日的时候,他去医院验伤了,自己去的,验伤单现在正孤伶伶的躺在他的书包里。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叶廿。
毫无疑问,他是动了手的那个,肯定会被搅进来。
本来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现在多了叶廿。
单看背景和价值的话,他一定比自己要更好利用,难保对方会不会狠狠讹他一把。
而他不知道该怎麽帮他,以他的能力最多也只能帮自己。
我害的他。
如果叫家长了,向兰是绝对不会来的,这事有两个人参和,叫不动一个,校方自然会把责任的歪脑筋动到另一人身上。
到时候如果叶廿被他的父母痛骂、甚至责怪的话,该怎麽办?
盛闭的压力在两人双双被学务处广播那一刻放到了最大。
他站起身,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正好迎来钟响。
打钟的那一刻,一个平时和高轩最为要好的男同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面目明显是恐惧的,他却似还在强装镇定。
来人一把抓住盛闭的领子,整只手都在剧烈颤抖。他急喘了几口气,承担着全班极具压迫性的注视,嘶声道:「你他妈,和一班的叶廿,都对老大做了什麽?!」
盛闭的脸被遮住了,看不出表情,不过确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麽情绪,毕竟他的脑袋停止运转了。
他就慌了那麽一瞬,而後稍稍反应过来,被这人作贼喊抓贼的态度弄得不大高兴。
他本想直接拍开对方没和礼貌沾一点边的手,掌都扬起来了,没想到一个手掌横插了进来,一把拍向对方的手,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盛闭颇感意外的抬头,是叶廿。
他脸色很臭,目光只简单扫了莽撞的男学生一眼,而後眼神一凝,音量放大,对整个空间放话。
他道:「喂,九班的,稍微有点眼力行吗?你们口中的那位高哥打了盛闭,还差点把人掐死,所以我揍了他,现在我跟盛闭要去学务处,有问题的,憋着,反正事实就是这样。」
「你们请搞清楚受害者是谁,有些蠢问题不要再问,根本没头没尾的舆论也不要再提,笨死了。」
放完狠话,叶廿便拽着一脸状况外的盛闭出教室。
拽没几步,他发现盛闭一直发出奇怪的闷咳声,断断续续的。
他停下脚步,顺便松开其实只是虚提着的手,往他的方向看过去。
盛闭居然在笑。
是的,他在笑他。盛闭的眉眼弯成了细细的一条线,眼睫快速的扑了几下。
叶廿毫不怀疑他听见的是憋笑失败的成果。见状,叶大爷不爽了,道:「笑屁啊。」
「对不起。」盛闭发现自己露馅了,放平常可能不怎麽样,可想着叶廿为自己做了那麽多便觉得有点愧疚,好像无论如何都不该笑。
他连忙道歉,低声道:「你刚刚说的很好,谢谢你。」
这是盛闭的真心,於是他说的尤为慎重其事。
猝不及防的被称赞了,意外归意外,依旧没能阻挡叶廿对外界恭维自己时的敏锐直觉。
他朗声大笑,一脸「小爷我宇宙第一」的跩样,回:「那是,我知道,帅的一批。」
语落,他正了正神色,道:「等会儿你什麽都别说,听我的。」
盛闭想说话拒绝,叶廿却早有预料,快速再道:「现在不是让你逞强的时候,不针对你这个人,但我可以挂保证,事情不会这麽简单,不然照理讲高家这两天就该来找麻烦了,但他们一点动作也没有,等一下肯定是要搞事情。」
「我也才十六,很多东西也超出我的管辖范围,但若处理不好还有别人帮忙撑腰,可你有吗?」叶廿表情认真的道,话音中不带鄙夷,却很真诚:「这可以很严重,退学只是基本,你好好想。」
盛闭默了许久,直到第二次广播刺耳的在全校响起,他才点头,神情复杂的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那,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
叶廿抹了把脸,被他这股同归於尽的劲弄得更严肃了。他深吸了口气,凝重的彷佛要做出有如壮士断腕一样的重大决定:「你说。」
「之後让我请你吃一年份的饭。」
「啊?」
餐餐都海苔饭卷呀?不、不好吧……
*
叶廿在进入学务处之前才知道自己的叮嘱是多麽多余的。
甫一踏入,他便看见一对夫妇坐在大概是全校最贵的一张沙发上,女的在哭,脸上的妆糊成一团,看起来十分凄惨;男的一脸肃穆的端坐着,身上穿着医用大白褂。
他喊了报告,这两人双双把刀削一样的目光移到门口。
不到一秒,中年女人突然开始边哭边尖叫,攻击性大概是他们还没来之前的十倍。
她用惊人的速度冲到叶廿面前,哭吼着不断推着他的胸口,像是要把他弄出这个空间一样。「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这样对我的宝贝!他差点死了你知道吗?!蛤?!」
而男人始终一语不发的端坐着,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像是在盘算些什麽。
黑了脸的教官想上前把女人拉开,却不知她是从何使出的怪力,他竟没能扯动,只能疯狂朝一边的主任使脸色,两个人同时施劲才勉勉强强分开他们。
拽动应是高轩母亲的女人之後,她仍在不住的朝叶廿嘶吼,面色可怖,吼的也都是些不堪入耳的东西,就连主任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小声道:「……高太太,您冷静一点,这不是要把人找来厘清事发经过了吗……」
「厘清?!我他妈不需要厘清!还有什麽好说的,叫警察把这姓叶的小贱种逮捕!现在立刻!你们校方再不动作,小心我连你们也告!」
女人喘着粗气狠狠的道,眼睛满是通红,布满血丝的瞳仁下咒一样的死瞪着叶廿。
像是整起事件和盛闭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盛闭没有在状况内,看着场面随时要失控,他往前了一步,却被教官拦住,後者面色铁青的对他道:「有什麽话等一下再说,你现在上去一点用都没有,高轩的父母情绪已经濒临失控,不让他们骂上一回你们俩现在恐怕都要一起进警察局。」
在高太太连珠炮一样的对着叶廿猛攻、再一次飙出国骂之前,高先生总算纡尊降贵的把手搭上女人的肩膀,略显面瘫的脸挤出一点不悦,对她道:「行了,咱们不就是来给小轩找公道吗?你这麽再闹下去谁都别想说话。」
高太太冷笑了一声,却出於不明的理由没违抗他,许是飙骂花了太多力气,坐回原位时步伐摇摇晃晃的。
盛闭拉着被骂得狼狈到出神的叶廿後退了几步,从对方的眼里看出和自己相同的困惑不解。
这是怎麽回事?
主任见状况缓解了不少,明显松了口气,连忙往自己有赘肉的脸上堆满笑容用尽全力陪笑。
待所有人坐下,他清了清喉咙,进入主题:「那个,上星期五,九班的高轩同学的父母接到一通来源不明的电话赶到学校,结果高轩倒卧在C栋二楼男厕外,全身上下都是伤,关节处有骨碎的情况,几乎失去行动能力,且人陷入昏迷。」
「C栋二楼的监视器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是故障,总之在那段时间的画面是全黑的,什麽也没纪录到,没得查,而一楼的监视器……」主任面有难色的滞了下,咽了口气,艰难的接了下一句:「没拍到盛闭和高轩,只拍到叶廿一人上楼、并且在後来领着几个成年人抬着同样昏迷不醒的盛闭离开。」
「叶同学,这事十分严重,你犯的错足以让你吞官司,懂吗?」
「我们早上打给你的家长,他并没有接电话。而在你诚实的阐述事发经过时,你的亲人必须在场,否则无法给双方——尤其是高轩的父母一个交代。」
「你还有什麽能代替父母过来的近亲吗?请现在立刻打给他,请他过来。」
是多余的没错。
眼下的情况根本是奔着叶廿发生的,而他居然一时哑口,震惊到完全无法回覆的程度。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同时伤害盛闭和高轩的凶手。
盛闭是他临时出现的良心,而高轩是他的死不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