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致海一早出差至桃园,中间空挡见余星蔚传讯息给她,尽是一些不重要的垃圾话。她常传五四三给他,或邀他喝酒、唱歌,勉强答应了几场,因为不是他们单独,是有其他人在,那种场合他比较不会尴尬,可以说的话比较多。
张书络从来不会制造奇怪气氛的场合给他参加。他认识她周遭的朋友,不分男女,每一个都算好相处。
倒是余星蔚就不太一样,有很多不同群的朋友,但大家不会想互相认识。看她也不打算多介绍几个女生朋友让他认识,想想便觉得她这人真小气。
今年十一月,许致海应她的邀约,在礼拜五下班後去逢甲的KTV包厢找她。他有点难为情地穿着西装来这种休闲场所。
「哦,你终於到了啊?」
「对、对啊!你们开始唱了?」
「嗯,才刚开始,你还很有的唱。」
「我今天来当分母的。」
「干嘛这样说?有事哦!」
「你才有事。」
「你上班都穿西装?」余星蔚眼睛雪亮地观察他,毫无遮掩,令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是……是今天要开会。」
「哦!原来如此。」
那时他们相见,她神情慌张,情绪紧绷,跟待在张书络身边时不太相同。他走进来放东西,为了让她放松些,他装可怜地说:「话说刚刚同事邀我吃鼎泰丰,可是我先跟你约,只好跟他说我有约,被误会就算了,今天要是没喝酒,我们不能回家。」
「海兄,你来这里要好好展现你的歌喉。」
「不管我来这边就要喝酒。」
「你才是大酒鬼吧!」
余星蔚的两位同事们依循进来,惊奇地望向花中一点绿。其中一位同事放下她的餐点就坐,眯眼瞧了瞧余星蔚,再盯着许致海,打趣地说:「听她描述以为是很搞笑的人,没想到挺帅的,原来她一直把你藏起来,不让我们知道啊!」
「我是她的高中同学,一切都是孽缘,我还能爆料她很多事。」许致海一脸奸诈地说。
余星蔚作势用拳头晃到他面前,「要吃一颗烧肉粽吗?我可帮你多做几颗。」
「欸,姐姐,不要吧!我多麽纯良,放下我的小笼包,特地来这里耶!我够不够义气,你自己说!」
「好啦,约你十次来一次,很义气。」
「哦,我就爱排挤你。」
余星蔚的同事拍手大笑,「你们真可爱。」
「我才不想跟她一样可怜没人爱。」他嘴贱地咧嘴说。
「我最可爱,好吗?走啦,我们快去外面逛有啥好吃。」余星蔚拉着他的手臂到外头夹菜,其他人把握时间点歌。她夹得很少,似乎紧张地吃不下任何东西。
许致海意识到卡在他们之间的那个人有多重要。倘若两人之间少了张书络,他们便无法好好相处,互动变得尴尬,在意对方的视线。
许致海肚子很饿,可他夹的不多,还配合她的举动,希望她跟他互动时,能放心一些,别那麽别扭。
他站在她旁边碎念,「我是不是不应该来?我该去吃小笼包的。」
「你明明是来这里喝酒。」
「对啊,看你可怜,没人陪你喝酒。」
「因为他们要骑车,所以不能喝。」
「有什麽关系?叫Uber司机来接多方便。」
「你是大爷。」
「哦,好啦,话说卓如光那家伙怎没跟这场?他上次跟你去爵士音乐节,两人过得颇快乐吼!」
「对啊,不像某人只会打电话跟我说在对面,不会跨过人海来找我。」
「人家下班累了,那是一大群人海耶!难不成叫我游去?」
她站在他旁边没针对这话题往下说。他知道她是一个碰到别人底线前,会迅速往後退的女孩,有时他希望她任性一点,像张书络那样大剌剌,很好理解对方的想法,可遇到余星蔚那麽纤细的人,他不知道她内心究竟在想什麽。
以前,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是因为张书络牵线,加上高中同班同学关系,他们才会常常出去玩或聊天。实际上单独两人的经验值为零。
搞得像初次约会的男女朋友,但他们不是。许致海对她并没那个想法,就像他们一次醉酒时说的玩笑话,如果世界剩下一些高中朋友,他们会选谁当伴侣一起活下去?
许致海选了张书络。
余星蔚选了他,他记得却装不知道。
张书络则宁愿跟动物一起快乐活着。
他现在没完全走出跟张书络的感情。即使有时跟他同事擦出火花,甚至有一瞬间对其他人心动,到头来在夜里,最想念的仍是跟张书络出游的回忆。他後悔当初两人在一起时,他没有好好对待张书络,让她没有恋爱的感觉。
他们沈默回到热闹的包厢,余星蔚的同事唱着邓紫琪〈倒数〉,「一点一滴每一天珍惜,怕突然来不及,好好的爱你……」
他观察到,余星蔚在顾虑他对其他人有尴尬的感受,挡在他和她同事之间,一些小动作让他们俩关系看来很亲密。他稍微挪动他的位置滑手机,听她跟同事的对话,大概知道她上班压力很大。
谁不是?他想,可他没说。後来,他忍不住还是问她,「我们要不要开始喝酒?今天这种场合,没一点酒精不行。」
「我有点喝腻啤酒说。」她说的不是假话,毕竟上个月他们喝过头,她曾在他面前吐得很难看。可是,身为朋友,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递来KTV的菜单,指着酒类,「我们喝便宜的就好,其他我们算了吧!」
「好啦,喝啊!」她豁出去,同事还拍拍她的背,在她耳旁悄声说:「没关系,我会负责扛你,把你安全送到家。」
「一手没问题吧?」他指着酒,「你同事都说会送你回家,那就万事OK,歹啾捕!」
「我不会醉那麽夸张。」
他听到她说这句话,更想对她使坏,转头问她同事,「你们有看过这家伙喝醉的样子吗?她说话会变得很好笑,会乱摸人。」
「我才没有。」她试图向同事解释她不会成那样的醉汉,但大家好像不怎麽相信她说的。许致海继续爆料:「上次她还乱摸我。」
「那是因为我要找东西搀扶比较好走路。」她双臂交叉,不愿承认自己醉酒的模样,「至少我醉得很可爱。」
「是是是,都你说。」许致海本来想爆其他料,眼见余星蔚已经在瞪他,她正搓揉一张面纸团,又揉又拧,面目狰狞。不论是谁目睹这动作,都会替纸团默哀好几声。於是他收敛地点歌,等待他们的那一手酒到来。
「这首是我的歌。」许致海把麦克风抢过来,唱着陈小春〈我爱的人〉,「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於另一个人……」
他唱这首时,正巧服务人员将他们的酒放到桌面。她不等他,直接撕开外头的包装纸,取了一罐酒,立刻拉开灌入大半啤酒。
唱到间隙时,他挡住她的酒罐,「欸!你怎能不等我就自己喝了?」
「我为什麽要等你才能喝?」
「说好一起喝酒啊!」他也马上喝到跟她相同的程度,「果然今天就是要喝酒。」
「喝了要点嗨歌,唱什麽苦情歌曲!」她啜饮全部,挤压罐身,又继续喝,「你为什麽要唱那麽闷的歌?」
「失恋的人唱悲歌,我一直都在失恋。」
「你失什麽恋?」
「你好卢小小。」
「你才烦。」随後轮到她唱歌,结果她没拿麦克风,对酒罐歌唱茄子蛋〈浪子回头〉。
许致海想抢走她的酒罐,他们在沙发扭成一团,她咋嘴,夺走同事的麦克风唱中文版〈浪子回头〉,「菸一支一支一支的点,酒一杯一杯一杯的乾,请你要体谅我,我酒量不好卖给我冲康……」
其他人听见这几句马上大笑,她同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好,我们知道,不会冲康你!」
「星蔚酒醉变得很放松,比较可爱耶!」她同事看着他说道。
他按住余星蔚的肩膀,身体向前倾,向她同事问道:「平常她工作时是怎样的人?她跟我们出来都是疯癫状态。」
「是真性情,你才疯癫!」她抗议道。
她同事露出怪表情思考,「应该……应该是比较谨慎、不苟言笑,她很少对我们太放纵,说话很小心。」
「真不像她。」他回覆,突然能理解卓如光之前形容的余星蔚,像一只被困在水族箱的观赏鱼,无法自由自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