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表情是说不清的无奈,「安仪,别哭好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突然失控,也许是因为沉睡已久的过去在不经意间猛被唤醒,特别是她很在乎的一段往事。
她爬满泪痕的脸庞依然昂扬着,「你根本是个骗子。」
她的指尖颤抖着指向他,「当时的那个人,对我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怎麽可以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离开,我很难过,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难过!」
「我有多想亲眼见他一面,明明不认识啊……」她的声音哽咽得有些沙哑,「可是就短短几天,我却觉得他是好安心的存在,好像我所有的烦恼在他那边都不是烦恼,就算天塌了也会有他替我撑……」
他默了默,伸出手,缓缓握住她指向他的手指,温柔的包覆住,「所以我继续回来当你的吉蒂了,不是吗?」
她抬眼,眼泪依旧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很确定他的意思。
「打从一开始我就打算与你相认的,」他诚挚的望进她的眼里,「只是我不知道该怎麽开口,怎麽让你发现,所以才会说你是安妮,而我就像是安妮的故事里倾听她一切的吉蒂。」
「那你到底为什麽不见?」她像个孩子般又开始掉眼泪,似乎不得到答案不会善罢干休。「我那时候真的很想你。」
听着她微告白似的语句,他的心脏轻轻地紧了下,有些痛,尽管他知道她并不是那个意思,他却忽然有好多话想说,即使不该说。
可是不行。
「我……一开始发现你传信给我是出於偶然,後来,觉得你好像很需要一个人陪伴,你看起来很孤单,」他收拾掉乱七八糟的心绪,不能说的话就不该轻易说出口,否则就会面临现在的窘境。「後来……家里出了些事情,我就没什麽时间回你了。」
「你们家怎麽了?」她锲而不舍的问下去,却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好说吗……?」她问,而答案显而易见。
「嗯,对不起。」他低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没关系,那就别说了吧,等你想说再说。」也许是心情受到的冲击有些大,她感到有些意兴阑珊,也不再强求。
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至少现在还不用面对,那些令人难以承受的不堪场面。
他讨厌看到她无助的模样,那让他感到无能为力,他总想为她做些什麽,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他想补偿,无论她是否需要。
那是他欠她的。
「你......别哭了。」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希望可以传递一些力量给她。
「我没有哭。」
只见她的情绪似乎也已经整理得差不多,虽然泪痕依稀可见,但取而代之的神情却如同往常清冷倔强。
他皱了皱眉,老实说,话虽然这麽讲,他却有些希望她可以再多哭一些,她总是活得压抑,懂事又独立,情绪难得有个出口,好像应该多发泄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这麽懂她,明明所有人都觉得她似乎活得遗世独立,无论评价好坏,总有一条是距离感,不好交心,但他却老觉得自己像是认识她了一辈子,即使她什麽都不说,他也能感受到她打从里到外的孤独。
她说,所有人都是虚伪的,为了包装他们的自私,披上假面的善心,殊不知,看在他眼里她也是虚伪得过头。
分明是个比谁都想得多的人,她会难过、会开心也会生气,却装成一副什麽都不在乎不要紧的模样,他是知道她受过多少委屈的,但站在他一贯的立场,他却只能选择站在一旁,看着她很努力的爬出深渊,即使都只剩下最後一步,也没有最後拉她一把。
他不能,以前不能,但是,现在可以了。
「安仪,我希望你知道的是,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他诚诚恳恳的弯下身与她平视,「我希望你也能继续把我当成吉蒂,不要吝啬分享你的心情,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坏掉的,我不想要你变成那样。」
她安静的点点头,「我知道你是好人,毕竟,也是我第一个朋友。」
他舒心的笑了,真是太好了,尽管事情发展跟他当时所想得不太一样,但那好像也无所谓了。
*
他回忆到了过去。
「哥哥,你要去哪里?」五岁的妹妹哭着拉住他的衣角,似乎生怕一放手她就再也看不到哥哥一样。
彼时的他正兴高采烈的准备迎接小学开学第一天,被妹妹这麽一拉,总觉得有些扫兴。
「哎唷,你放开我啦!」他毫不温柔的推开紧紧黏着他的跟屁虫,「我要去上学,上学啦,你听得懂吗?」
「那是哪里?你不跟我一起去幼稚园吗?」她吸了吸鼻涕,「你不要我了吗?」
「吼,」看着妹妹软呼呼又傻傻的小模样,他又有些不忍心对她发脾气了,「才不是,我毕业了啦,我才不会再去幼稚园了。」
「宸宸,不要跟妹妹吵架了,东西收好我们要出门了喔。」妈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听到没,我要出门了,你乖乖的话回来我跟妈妈说带一个焦糖布丁给你吃。」眼见妹妹依然死不肯放他走,他只好诱之以利。
「真的?」妹妹立刻破涕为笑,「你不能骗我喔。」
「不会骗你,但是你先放开我啦!」
「好,哥哥掰掰!」听到有布丁可以吃,她便欢天喜地得跑开了,没再看他一眼。
後来的他总会想到,那个从来没有实现过的布丁。
明明他有那麽多时间可以补偿她的,为什麽都要到她离开之後才感到後悔。
「哥哥,说好的布丁呢?」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回家後她失望的表情。
「哥哥,你欠我三年的布丁了哦。」他永远不会忘记她一直认真的记着当时的约定。
「哥哥,布丁你到底是要欠几年啦?」他永远不会忘记她最後一次对他说出这句话时,竟然已经来到他们兄妹一场的尾声。
一个布丁,他欠了十年,他以为未来的日子路还很长,所有事情都不急於一时,不过区区一个布丁,他难道给不起吗?
他还真的给不起。
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声带着点娇气和耍赖意味的「哥哥」,他再也没有听到过。
「欸,你还好吗?」许安仪挥了挥手,试图拉回眼前人的思绪。
「喔。」他眨眨眼,「怎麽了吗?」
「我才想问你怎麽了。」她挑起一边的眉,「为什麽忽然发呆?」
「没什麽,只是突然觉得你跟我妹真的像极了。」
「哦?」
他苦笑,「这样讲你别生气,但你们在某些方面真的是让我很头痛啊。」他的眼神染上了淡淡的想念,「很想好好珍惜,却总是力不从心。」
她不懂,这为什麽让他感到头痛。她并没有要求他把自己也要放在心上疼,像是他对他妹妹一样。难到是刚才她的一番自白造成他的内疚了吗?
「我可以收回那些话,你不用管我刚刚都说了什麽。」她耸耸肩,表情是一如既往的与世无争。
「安仪,不是这样的。」他深吐了口气,又讲错话了,「我是真心的想跟你道歉,你那麽重视那段日子让我更感到对不起你。」
「但你觉得头痛,」她指出了重点,「我不想让你负担我的情绪,你也不必道歉。」
「我头痛是因为……」他顿了下,「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其实你可以全心全意的相信我,虽然也许你会不乐意,但我是说真的。」
「我为什麽会不乐意?」她忍不住反问。
「我不知道。」他闷声回答,「就是因为不知道才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