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的眉头不自觉推紧。
我在想什麽……莫宸昕，那个总是对我多般严厉的恶魔，她怎麽可能真的温柔看待我，不可能，决计不可能。
肯定是我看错了，肯定是。
「我不会辞职，」骑虎难下，我逼着自己强硬的再度开口，「虽然收回自己说的话很丢脸。」
越演越像，瞪大眼的我说得气势腾腾，「但我不会因为你说的三言两语就放弃这一切了。」
「我没有那麽脆弱。」我冲着她说，难得没有一点怯懦、一点退让，连我都要被自己的演技给说服了，「洛总监鼓励过我了，我现在开始，会相信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就怕被莫宸昕灭了气势，强撑着的我劈哩啪啦地说，说得气势张狂、凌厉逼人。
於是，那也让我没注意到莫宸昕听我说尽这些，却难得的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听我说尽这些，莫宸昕反而淡淡的笑了。
我不明所以。
带着那抹笑意，长长睫毛闪动，她视线垂歛。
「原来，是因为洛逸帆吗？」她低低呢喃。
我听见她说，是那时，我才察觉她笑意里不知何时已沾染几点悲伤。
「你……」不明白她的难过从何而来，来得及思索之前，我本能开口，「你怎麽了？」我听见自己说，尽管听见之时，我很想打自己的嘴。
我关心她干嘛阿──
莫宸昕的脸稍走过短短慌乱，她正色，冷漠再度占据了她平静无波的眼，将我刚刚乍见她流露的些许温柔的刹那掩盖。
「没有。」视线避开了我，她淡淡地说，用冰冷的声音隔开了我的亲近。
我抿唇。
刹那，我和她的距离，尽管咫尺，但心与心之间，似乎再不可及。
一股失落，无来由的盘据我的心口……
我在干嘛？瞬间清醒，我强逼自己回神。
对，这女人对我有什麽温柔？就算有，那也是应该的，毕竟她下午把我骂成那样──心里莫名一阵恼，我提醒自己。
但这一切的转变太快，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刹那也忘了刚刚的气势。
我乾乾开口，「总之，没什麽事的话，我要回房睡了。」
「明天你还是会在台里继续看到我的。」气势歛尽，再面对莫宸昕这件事又变得让人焦虑，本能只想闪躲的我，匆匆推开房门，「再见，晚安。」胡言乱语，我只想快步进房。
但也是在我踏进房间没几步的时候……
「啊啊啊啊啊──」
我脚下一滑，被莫宸昕惹得心思烦乱的我第一时间没有开灯，而我这阵子没空整理，在床上堆叠成山的衣服不知道何时倾倒而下，一地板皆是，我便这麽好死不死的一脚踩在其中一件丝质衬衫上。
滑溜溜的丝质衬衫，那一脚踩下，我想我跟直截踩上滑板没有区别。
於是刹那间身子一倾，世界一百八十度旋转，而身体迟钝来不及自救的我，可悲的只有大脑迅速理解眼下的整个状况。
让人一点也不想明白的悲惨状况。
该死，我到底在干嘛，好不容易佯装帅气的把莫宸昕甩在身後，为什麽转眼之间我就又要在她面前出尽洋相，又要跌成个狗吃屎啊──
沮丧到不能再沮丧了，无计可施的我在心中悲愤呐喊。
却没想到，也是在那瞬间，有股力量一把把我往旁边托。
砰的一声，我跌落上床。
这倏忽之间的力道太大，我跌上床的同时，又哗啦啦地震落了不少衣服。
而我……
一切发生的太快，从窘迫中回神的我眨眨眼，一股清新的沐浴乳香气渗进我的鼻息，甚至沾染了我一身──跌在床上的我，身下无疑是一个人温暖怀抱。
还能是谁呢？
我皱眉，我万万没想到，莫宸昕她居然会──
她居然会救我。
「抱歉。」不知所措，身子一缩，我连忙说。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本能地翻过身，想把身体撑起来。
但越是着急越是心慌，手忙脚乱的我手一滑，力量便失了准，没压到床铺上，反而压到莫宸昕的手腕。
莫宸昕吃痛皱眉，发出一声闷哼。
「对、对不起。」连忙撑好身子，我急急对她说，「我……」
我後头的话不自觉的止住了。
只因藉由那从客厅射进的微光，望向她的我，自然而然迎向她目光里的深邃。
那双明亮无垠，让人望进去彷佛再望不见尽头的眼，让我想起在没有这麽讨厌莫宸昕以前，曾经觉得这双眼值得世间上所有的美好灿烂。
我怔怔然，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想起这件事。
反应不过来，我只是傻傻的望着她。
鼻息里尽是她的气息，眼前，则是她清晰可见的柔软唇瓣──
不知何故，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或许是因为那一瞬间，我在莫宸昕身上觉到未曾有过的真正亲近……
互相凝视，一切自然的仿若本应如此。
「你……」我喃喃。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莫宸昕漠然惯的眼微微闪动，彷佛夏夜星空下的湖畔，随着微风轻惹起湖心阵阵涟漪──迎上我的视线，莫宸昕是那般专注的凝望着我，把我整个人都望进眼里。
她温热的呼吸摩娑过我的鼻尖，有些，则渗进我的鼻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一瞬间，我以为世界静止了，我的呼吸、我的心跳，一齐，停滞在与莫宸昕对上眼的刹那。
直到莫宸昕嫣唇轻启。
「小橙。」刹那，我彷佛听见莫宸昕对我说。
她是那样低声喊着我的名字，低哑却温柔的，以她从来没有过的方式。
那般柔软的呢喃，但余音很快便消失在空气里──
可是我却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当然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尽管我不曾想像过莫宸昕会这样叫我。
她这样叫我的时候，一切是那样自然。
我傻傻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任着她的手探向我，短短迟疑，她的指尖抚上我的脸庞。
「抱歉。」
我彷佛听见她说，在那一室幽暗里，我看见她的唇形，缓缓拼凑出这几个字的字形却不甚清晰──而那是我从没想像过她会对我说的话语。
霎时，我想起洛逸帆今天晚上在顶楼告诉我的话。
莫宸昕……的确，没有这麽讨厌我吗？
我眨眨眼，望着身下的莫宸昕，想起她刚刚救我的瞬间，还有她此刻的温柔，倏忽之间，我几乎就要相信这一切就是真的。
直到莫宸昕搁在客厅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这一切。
她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我知道是谁打来的。该说，这些日子我跟她住在一起，早知道她有两支手机，此刻响起的那一支手机，是电视台专用的那一支。
──台里出了什麽事吗？
是那时，她别开我的身子，彷佛刚刚那份亲近只是虚幻的梦般，她毫不留恋的起身离去。
「喂，对，突发新闻吗？」坐起身子的我，听见在客厅里的她说，「夜间主播需要支援？好，我还醒着，我现在过去。」
我听尽这一切，却回不了神，直到匆匆换完衣服离去的她，离开前把门关上的清晰的门响，才让我纷乱的思绪有了归处。
她已经走了。听见她的关门声，我拧眉。
「不要太认真。」一股莫名的空虚感袭来，捏捏脸，我试图令自己清醒，「莫宸昕只是因为今天下午的事对你感到愧疚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的。」
烦躁的索性把床上剩下的衣服都给踢下床，在床上躺成了大字形的我告诉自己。
但……
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我心底依然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而我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