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安静的长乐宫被重重侍卫围起来后更加死寂。与宫殿一起死寂的还有这座宫殿名义上的主人——长安。自从半个月前乐冽安对她说了那段话,她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再也没出来过。乐冽安听到宫人的汇报后只问了句有没有在按时吃饭,得到肯定回答后,便没有再过问。
长安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是宁楚非被逐出郢都;第二次觉得自己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是宁楚非战死沙场;第三次觉得自己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是父亲的猝死;然后从长乐宫尘封的画卷那里察觉的事实让她知道了什么是深渊。从不曾遭遇过欺骗与背叛的小公主当即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冲到清宫和天子对峙,然后真正的被打入了深渊。她终于明白了七年前偶然听得的那两句话真正的含义: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主妾无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她以为宁楚非离开的那几年她已经看清了郢都奇诡的漩涡,然后发现那样的她是多么天真。
长安抱着膝盖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侍女小心地将食物放在门边,小声说了一句:“公主,该吃午饭了。”
长安一如既往的看了她一眼,侍女便赶紧留下食物退了出去。
若是以往的她也许会绝食,也许又会大病一场,但是经过了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她已经不是一个用哭闹的方式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小女孩了,或者说那些能让她用哭泣方式解决烦恼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成长就是这么一刹那的事情。成长就是一件这么残忍的事情。她走到食物边,一点点强迫自己吃下这些东西,她可以放弃无望的仇恨,可是她总是要离开这个地方,在这之前,她不可以倒下。
乐冽安听到中长侍报来辰安公主求见的消息时,有些恍惚。他很想在这个时候向他任性的妹妹展示一下何谓天子的威权,但是一想到她的眼泪,他还是点点头:“宣。”
长安依照仪式垂着头进来,跪在地上。
乐冽安看到长安第一次行礼,心情有些复杂,面上仍像平常一样:“起来吧,有什么事?”
长安直起身,眼睛仍是看向地面:“我想求王兄允许我参加三日后的中秋宴。”
乐冽安若有所思的看向站在下面的人:“为什么?”
长安沉默了一瞬:“料想这次中秋宴时燕将军会出席,我想见见他。”
乐冽安没想到她是因这个原因要出席此次宴会,在心底叹了口气:“孤准了。”
长安再次跪下,声音很轻:“谢王兄。”
乐冽安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只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中秋佳节。
天色暗下来的一刹那,无数盏灯火亮起来,簇拥着这座威严的宫殿,惶惶不似人间。
长安端坐在镜子前,任由侍女涂抹那张多日未装扮过的脸。就在她不自觉间,镜子里多了一个人影,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乐冽安将手放在她肩上:“长安,哥哥做过很多事,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的妹妹。”
长安很想说:不,我不是你的妹妹,你没有妹妹。可是她说不出来。死亡是真实的,与此同时二十年的感情也是真实的。太多的东西夹杂在一起,压得她坠入一场没有止境的黑洞。
乐冽安感受到自己手下握住肩膀的僵硬,但他还是没有放下来:“时燕这个人,我很看重他,他会是大周最优秀的将军,长安,你……他会好好对你的,你会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
长安在心底想: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已经离开了,被大周的君主联谋大周最优秀的将军杀死在保护大周的战场上,他留下一个顶替着他身份的人,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幸福了。
当长侍喊出:“辰安公主到!”的时候,场上所有人忍不住屏住呼吸。这位大周史上最尊崇的公主即将出现在他们面前。场上许多人见过年幼时俏皮可爱的公主,但自公主十二岁后,鲜少出宫,也从未参加过外臣在场的宫宴,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中的意味也令无数人深思。
首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提着宫灯的侍女,随后是传递着无限生命力与热情的红色宫装,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精致的脸,但面容是与节日不相符的冷淡,硬生生将宫装传递的热烈转变为不易被人察觉的肃杀。公主的位置在君主位置的旁边,当她坐下后,众人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宫宴上觥筹交错,看上去一片和谐景象。长安撇了一眼坐在下面与同僚畅饮的少年将军,对坐在旁边的人说:“王兄,我不胜酒力,请先行退下。”乐冽安看了看她始终未举起的酒杯,心里想着还是那个任性的姑娘,语气就不自觉带了点宠溺:“你去玉莲亭歇一会再回宫吧。”长安微微点头示意知晓后便带着宫人直接退了出去。她来的时候人人见证,去的时候悄无声息,但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辰安公主是如何受到天子的宠溺。
长安在玉莲亭喝了一杯茶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时燕脸上带了点喝完酒后的微红,保持着惯常的严肃神情向公主半跪:“末将参见公主。”
长安放下手里的茶,微微一颌首:“将军请起,就坐在对面吧。”说完便有侍女为时燕上了一杯茶:“今日本不欲打扰将军,但有些事还是希望将军提前知晓。”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侍从:“你们都退下吧。”
时燕轻轻一笑:“公主请说。”
长安摩挲着茶杯:“我知将军很有野心,对君上也是忠心耿耿,但有些事一旦选错了,可是后患无穷,比如,婚姻。”
时燕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意外:“公主确如传闻中那般呢。”
长安心底突然涌出一股火,她把那股火压了下去:“时将军,与一位公主结亲确实是提高地位的一大利器,但前提得是她是一位公主。”
时燕忍不住轻笑出声。
长安有些恼怒得看向她。
时燕伸出一只手撑住自己下巴,直接看向长安,眼里充满了与其身份不符得戏谑:“公主殿下,您觉得真假是由谁说的算呢?”他脸上的笑容再一次扩大,话锋一转:“您知道一个男人什么样的心最真切吗?愧疚。王上为何如此宠爱您呢?他那么看重所谓的血缘吗?”时燕看着面前心底已经慌乱但面上仍强作倔强样子的人,嗤笑一声:“我的公主殿下,郢都这潭水比你想得复杂多了,您就像一只自以为长出了羽翼的雏鸟,妄想着所谓的天高海阔,哪里能知晓没有了庇护,您只能摔得粉身碎骨。”他叹了口气:“说实话在我心底,您还有其他公主公子、氏族小姐、氏族子弟都只是些外表华丽内力空空的花瓶罢了,偶尔出现个像您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最后的结局也只能凭借着自己开始不屑的家族继续生存下去。”他拿起手边的茶,不急不徐的继续说道:“亲爱的公主殿下,您先不必急着反驳我,您现在骄傲的根源来源于您从未遭遇过真正的失宠。之前的宠爱来自您的父王,现在的宠爱来自您的王兄,而您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因为您在心底知道您的王兄还是在意您的。而我现在的话就是戳破您内心骄傲假象的一根针,所以您急着反驳我,但您心底又知道您无法反驳我的话。”
长安握紧藏在宽大袖子的手,她心底那股不知名的炽热烧的越来越旺,她一下子挥开对方撑着下巴的手:“那你呢?少年离家前往边疆,然后发现仍逃脱不了来自时家的庇护,这刺痛你少年将军的骄傲了吧?然后理所应当的接受着,然后嘲讽所有心怀广阔的世家少年?时燕,我真看不起你,不仅因为你自甘受困,更因为你挣脱不了便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能当一只雏鸟!”
时燕的手停在桌上片刻,随即笑了起来:“没想到辰安公主您如此能说会道。不过您错了,我从来没有逃脱时家,我感谢时家,若不是时家,我也许永远无法在这个年纪成为将军。”
长安强撑着自己的气势:“那你是否敢同我打个赌?”
时燕饶有兴趣地反问:“什么赌?”
长安开口:“赌我是否能有离开的机会,如果我成功了,请你主动放弃这门亲事。”
时燕嗤笑:“那您不成功呢?”
长安狠狠捏着自己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那我会学着成为最让将军满意的新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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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找到了新的翻墙方法,已经不想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