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公立国小的经费不足,夏日午後的教室特别闷热,潮湿闷风自远处捎来雨水气息,窗外蝉声唧唧,伴随天边雷声隐隐约约,猛烈的午後雷阵雨蠢蠢欲动。
教室外,山雨欲来。
教室内,光影随窗帘浮动,多数孩子仍酣睡梦中,沈敬阳与顾盼晴这角落的小动静除了也同是钟声一响就坐起翻书的唐文哲外,无人发觉。
这并不稀奇,按沈敬阳的说法,一整天见他,百分之一百零一他都会在翻书。
基本上已经到了习以为常、并且可以视而不见的地步。
但令活泼好动、甚至过动的沈敬阳不解的是,这样遗世独立,几乎与世隔绝的唐文哲,为何总有一群女生喜欢围着他团团转?
并且,反而真正最关注他的,却是与他最疏远的那个。
顾盼晴一双眼居然可以盯着唐文哲不放,几乎一整天。
如此恒心毅力,他从幼儿园便开始观望至今,也是到了完全可以视若无睹的状态。
但是,相比顾盼晴这种病态行为,他却更加在意、
唐文哲本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如若知道,那他为什麽可以十年如一日,完全无动於衷到现在?
如若不知道……这有可能吗?
面对沈敬阳莫名的要求,顾盼晴只是一手撑着脑袋,吊着眼凉凉瞧他,眼前男孩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懊恼。
顾盼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认为亲子座谈会是多此一举的人,不单只有她。
接着,沈敬阳开始唱独角戏,甚至搬出了与她从幼儿园至今近乎十年的同窗情谊,还有他被她咬了一口牙印甚至到现在都还未褪去的过往。
各种威逼利诱、各种软硬兼施,再无血无泪,见着他这麽诚恳也总算该应允了吧!沈敬阳边想,边转开水壶想润润口乾舌燥的喉咙。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保持缄默的顾盼晴终於开口了。
「讲完了?」她说,然後皱起眉头往窗外望去。
由於沈敬阳过度沈浸自己世界,所以并未注意到走廊尽头传来哒哒的高跟鞋声响。每踩一步都令人不安,忒毛骨悚然的那种。
声音由远而近,高跟鞋主人的容貌拨开叶缝间零散的碎阳逐渐清晰,而顾盼晴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小晴、」女人长发曼鬋(ㄐㄧㄢˇ),嗓音婉婉,先是喊了窗边的顾盼晴一声,再左顾右盼了好一会,最後才笑眯眯地回眼对她说:「我好像来得太早了。」
女人风姿绰约,凭窗而立,一席宽松的名牌红洋装,风吹来裙摆飘扬的时候,不难看出微凸的小腹。
她陪着笑脸,看起来无害,可顾盼晴却铁着一张脸,彷佛面对什麽毒蛇猛兽,「你来做什麽。」
然而,面对张牙舞爪的恶意,女人却好似不怎麽在乎,明眸蜻蜓点水地滑过顾盼晴,一双大眼转呀转地四处打量。表面面不改色,可眼底流露出来的厌恶却是毫不客气。
由於女人的出现,闹了不小的动静,已经引起教室里好些孩子的注意,就连唐文哲也抬眼探去。
前几日顾盼晴才千交万代,今日的家长座谈会,让纪爷爷千万别让家里任何人知道,就算知道也别让任何人过来,岂料,这女人居然还是出现了。
顾家深宅大院里娇养的三房姨太太,怙宠而娇,家里一帮佣人们管她叫──小夫人。
打从三个月前怀孕後,言行举止就愈发娇横跋扈。尤其这两日验出怀的是男胎,便更加猖狂无度,时不时就要指着肚里的宝贝儿子,说将来这整个顾家都是他的,更老爱走到顾盼晴旁指手画脚,讽刺东、讽刺西,除了嘲笑她读的这破旧国小,其余的无非重男轻女诸如此类的言语讥讽,烦不胜烦。
然而,顾盼晴除了纪爷爷,跟整个顾家上下通通不熟,对於这孕後才「热络」起来的小夫人所作所为,她基本上是无视状态,反正也不影响生活。
现实就是这样,无论喜欢或讨厌,总得要先入了你的眼,若是连你的眼都入不了,那又谈何喜怒哀怨?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亲自到了这里,这就让顾盼晴无法接受了。
「你打扰到我了,请你回去。」
客气、生疏,顾盼晴语调十分平顺。
在纪爷爷经年「循循善诱」下,她终不再是当初那个蛮横霸道的小女孩。当然,前提是对方没有踩到她心中被清楚划分出的疆界。
然而,顾家小夫人显然也不是什麽好摆平的角色。她好奇地将四散的视线集中回眼前的女孩身上,发现从前无论如何冷嘲热讽,她始终都能无动於衷,直至今日以前,她都以为是她年纪太小所以听不懂,可眼下却貌似不是这麽回事?
有趣。
女人长睫翕(ㄒ一ˋ)动,拨拨长发,淡淡的玫瑰香气自发间溢出,「小晴,按辈分你也得喊我一声妈。」女人微哂,摆着长辈的架子,接着说:「就算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也总不好让人说我们顾家的孩子没教养吧。」
「你说是吧?小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