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场交通事故,我昏迷了整整半年。
在这半年间,我都是以一种灵体的模样守在我自己的病床旁,看着自己那彷佛就只是在睡觉般的我。
说是灵体,其实就是灵魂出窍。
半透明状的我,膝盖以下几乎是完全透明的。
但现在,我却只剩下上半身了。
我伸出双手,看着指尖若隐若现的透明感。
死亡,也许已经要来迎接我了。
我无法触碰任何人事物,也无法离开自己的病房。
彷佛就是地缚灵,或是这个病房设有结界,导致我才无法踏出……
不对,是飘出这病房一步吧。
我正飘在半空中,静静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我。
闪耀的浅麦色蓬松长发,美丽如樱花般的粉嫩小脸,眼睫毛细长,小巧的鼻子,完美弧度的粉嫩嘴唇。
不是我在炫耀,就连我这样看了十八年的脸庞,我还是觉得自己的面容不输给那些美丽的模特儿。
在别人的乍看之下,我也许就是天使吧。
我是个孤儿,过着平凡的高中生生活。
朋友不多,男朋友交过的也只有两三个。
分手也全是和平分手。
不过在我遇到交通事故後,除了院长,我的那些朋友、还没分手的男友全都没有来看过我。
昏迷过了几个星期,院长也不再过来探望我了。
我交人,却不交心。
也许就是因为我都拒别人於千里之外,所以我再怎麽有天生丽质的美貌,也不会有人去真心对待我吧。
听医生说,我原本昏迷三个月就会醒了,但我却已经昏迷了半年。
也许在我身上,并没有奇蹟,更没有那种能顺利跟大家活下去的权力吧?
不过也罢,反正我对这世界也已经没有留恋。
半年,已经够长了。
喀──
病房门开启的声音。
不用看,就能知道是医生或是护士进来。
毕竟,不会有人来探望我的吧?
结果,却是在我的预料之外。
抬头一看,不是穿着医师白袍或着护士制服。
而是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长的很秀气,皮肤白皙,偏向美少年的面孔。气质优雅。年龄看似小我一两岁而已。
我有些震惊的看着他,因为我根本没看过他。
他走到病床旁的椅子坐下,然後露出一丝落寞的笑颜看着病床上的我。
伸出手握住了插着点滴的我的苍白的手。
我挑眉,有些疑惑的看着对面的少年。
明明互不认识,为何他会一副认识我很久的样子?
「樱茉。」
闻言,我惊讶了下。
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竟然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怎麽会知道我的名字?」
话落,我顿了下,连忙遮住自己的嘴。
下一秒,我才想起现在的我是灵体状态,不禁放下心中的紧张感,同时放下双手。
除非是有灵异体质的人,不然基本上没有人能看的到我也没有人能听到我说的话。
结果,又是出乎我意料的事发生了。
「因为是你告诉我的。」
我本以为他是在跟病床上的我讲话,结果我抬头一看,竟发现他是在看着我说话。
没有惊讶的情绪,他的脸正诉说着理所当然。
而且还露出一抹好看又温柔的笑颜。
看到那笑颜的瞬间,我竟感到有点怦然心动。
我愣了一愣,才回:「你……看的到我?」
闻言,他微微点了点头,「嗯。」
真是太神奇了。
神奇到──我竟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扶额,摇摇头说:「等等,不对,就算你看的到我也听的到我说话好了,但你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你,又怎麽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话落,他的嘴角又上扬了点。
「因为我喜欢你。」
闻言,我傻住了。
虽说被这个美男子告白是还不错啦,但是他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的眼角有些抽筋,耐着性子说:「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你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嗯,那个……先问你的名字好了,请问你叫什麽呢?」
「……言。」
「言……什麽?」
他顿了下,才说:「就叫言。」
不但人奇怪,连名字也很奇怪呢。
我的眼角更是抽筋不停,但是我还是笑着。
并说:「言吗?那我叫你阿言可以吧?」
话落,他的耳根子泛起微微红嫩。
我注意到他那察觉不易,必须仔细看才能看到的害羞模样,不禁感到对方有些可爱。
他转移视线,看向了病床上的我。
「可以。」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我却能很清晰的听到他的声音。
彷佛全世界就只剩下我跟他而已。
一切宁静,空白的世界。
也许,这个人可以。
可以拯救我那──空虚的心灵。
我如此想着,并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不过,你几岁?」
「十七岁。」
「哦?你果然比我小啊,看你那身制服应该是跟我同校吧,那你必须叫我学姐呢。」
「……不。」
「什麽?」
我愣了一愣,有听错吗?
他刚刚说不?
只见他耳根子泛红,视线一直不看向我。
沉默了一阵子後,他才回:「我只想叫你的名字。」
话落,他抬头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笑颜。
那是能够让所有女人都为之动摇的笑容。
就连我也不为过。
我感觉的到我那不存在的心脏正在噗通噗通的跳动,彷佛打鼓一般一直震撼着我的感官。
明明已经半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活着的感觉了。
此刻,在他面前,我就像是人类而不是灵体一般,正站在他眼前,以人类的样貌在跟他对话。
真开心啊……所以我不自觉笑了出来。
「噗……哈哈,竟然你只想叫我名字,那就这样吧,阿言。」
就这样,我与素未谋面的他相遇了。
下一天,下下一天,下下下一天。
阿言每天都会来探望我,跟我聊天。
平日放学後,假日整天,他都会来这个病房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跟我聊一些琐事。
他在学校里的事,其实没什麽朋友,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有养一只仓鼠,跟爸妈的感情一般,有惧高症,喜欢的花是樱花,爱好是阅读等等……
不过大多都是我问他才会回就是了。
转眼间,他已经来一个月,我也渐渐跟他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
也在不知不觉中,我每天都很期待他的到来。
也许是因为寂寞吧,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该怎麽定义这个感情为何物。
跟他聊天很开心,看到他的笑容我会小鹿乱撞,他害羞时我觉得他很可爱。
嗯──大概就像是弟弟一样的存在吧。
而今天,他也一如往常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对了,阿言,你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你是怎麽认识我的,还有我怎麽会告诉你我的名字的。已经一个月了,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
听完,阿言就只是笑笑的,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看来,今天也不打算跟我讲吗?
我很好奇的说……
就在我失落的叹了口气时,阿言开口了。
「樱茉,你知道我为什麽喜欢樱花吗?」
「咦?」我愣了一愣,摇摇头,「不知道。」
只见他扬起笑颜,看向我说:「有个女孩曾跟我说过,樱花的芬香能够使人心情愉悦,她说了这句话後就递给我一片樱花花瓣,并对我露出可爱的笑容,因为这件事,我才喜欢上樱花的。」
闻言,我的脑海里瞬间涌出了一些记忆。
但是那些记忆里,对方的脸看不到是谁,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只知道,那个人是我很重要的人。
「樱茉。」
他的声音打破了我的记忆,眼前的他正露出担忧的模样。
「你怎麽了?」
我摇摇头,并露出一丝笑容。
「我没事,你能再多说说你跟那女孩的事吗?」
闻言,他轻蹙眉头,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
於是我开口:「呃,你不想说吗?」
「不是……」他摇摇头,然後说:「是我不知道该怎麽说……」
「什麽意思?」
他抿紧唇,才说:「因为那个女孩,就是你。」
本该惊讶才对,但是我只是愣了一愣,不自觉说了句:「我知道。」并露出一丝笑颜。
只见他扬起一抹好看的微笑,接着说:「樱茉,我不知道为什麽你不记得我了,但也许是因为我的关系吧?」
我没有回应,就只是静静的听他说着。
「因为我是个混蛋,所以才会害你变成这样。」
他握着我的那只手不自觉抓紧了一些,不知为何,身为灵体的我,被他握着的那只右手,竟感到有些隐隐作痛。
「我们都是有伴侣的人,但却在错误的时间爱上你,虽然我们都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你的心意一定也跟我一样……」
春天,窗外的樱花树盛开,布满着满满的淡粉色。
就像是那一天──
一年前,我独自一人走在上学路上。
满满的樱花耸立在步道两侧,樱花花瓣不断飘落在空中。
我伸手接着不可能会自动飘落到手掌心的樱花,那时,我真的觉得不可能会接到。
当时我有个比我大三岁的男友,在他的眼里,我是个成熟稳重,不需要给我安全感也无所谓的人。
但是他错了,我不可能是他理想中的好女友。
但那又如何呢?
我的想法他是不会听的。
因为从来就没有人会去听我的想法,所以我自然而然就遵从了他理想中的样子。
我不向往轰轰烈烈的恋爱,所以像这种平凡能过一天就过一天的爱情,也许也不错。
但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总是有种空虚的感觉。
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是看上我的脸才决定跟我交往的。
一开始很黏我,但过了三个月,也许是因为腻了,他变的不常跟我联络,也几乎不跟我出去了。
我想,这任也应该很快就会分了。
这时,我看到眼前不远处正站着一名跟我穿同样制服的少年。
一头乌黑的头发,长相秀气,一副美少年的样貌。
正抬头仰望着樱花树。
但仔细看的话,他的表情有些落寞,有种失去方向的空虚感。
是跟我一样的感觉。
我不禁站在原地看着他看呆了。
瞬间,心里有股莫名的情感被填满了。
也许这个人可以。
可以拯救我那──空虚的心灵。
我暗自这麽想着。
直到有一股东西触碰到我的手心,我才回神过来。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片樱花花瓣飘落到了我的手掌心。
真是神奇啊──
我如此想着,轻握着那片樱花花瓣,同时嘴角莫名勾了起来。
然後朝那名少年走了过去。
「呐,你知道吗?」
听到我说的话,他才往我这里看了过来。
他的眉头轻佻,看来是对我感到些许疑惑。
我无视他的疑惑,又说:「樱花的芬香能够使人心情愉悦哦。」
话落,握起他的手,把我手里拿着的樱花花瓣递给了他,然後再对他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容。
真是神奇,我竟然会对某个人露出这种笑容。
他看着手心上的那片樱花花瓣,然後再转向我这边,嘴角扬起了一抹好看的微笑。
当时,我看到他的那副笑颜,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能感受到的,只有我那像是在打鼓般的心跳声。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樱茉,你呢?」
「言。」
那天,是我与阿言的初次见面。
之後去学校我才知道,他其实比我小一岁。
当我问他知道我是学姐时为何不叫我学姐,结果他却说──
「我只想叫你的名字。」
「为什麽?」
「因为你的名字有个樱字。」
「什麽意思?」
只见他只是笑笑的,并没有回答我。
在这之後,我与阿言在学校见到都会打招呼,吃饭时偶尔会一起去屋顶吃,放假时常常会约出去玩。
跟他认识了半年,也知道了他大大小小的事。
还有──他跟我一样都有伴侣的事。
某天,我一样跟他在放假时约出来玩。
在我们时常会逛的公园里,找到一处阴暗的凉亭,我们正坐在那聊着琐碎的事。
「话说你都不跟你女友出去玩吗?」
他愣了一愣,才说:「你不也是?」
结果换我愣住,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
「呃,反正他很忙,所以没跟他出去是习以为常的事。」
「那我们──」他的脸突然靠了过来,并露出那好看的笑颜,「彼此彼此呢。」
因为他突然的靠近,我的心脏顿时漏了一大拍,脑袋也一片空白,身体逐渐热了起来。
回神过来,才发现他的脸更靠近了,能够感觉到他吐出的热气,而且近看他的脸也那麽好看。
我不禁慢慢闭上了眼。
瞬间,我的脑袋在告诉我一件事──
我们都是有伴侣的人,不能这麽做。
所以我猛地睁开眼,站起身,并对他说:「抱歉。」然後转身离开了这座公园。
天色变暗了,明亮的太阳变成了鲜红色的夕阳,彷佛血色一般。
「樱茉!」
阿言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并抓住了我的手腕。
「抱歉,我……我不该这样的。」
他的声音在颤抖。
「你怎麽样了?」
「我不该……想吻你的。」
「那你……为什麽要这样做?」
「因为──」
「别说……别说出口……我不想从有女友的人听到那种话。」
我的声音发出哭腔,眼泪不自制的涌了出来。
胸口越发难受,我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服。
「樱茉……我……但我………我喜欢你。」
听到的那瞬间,我甩开了他的手。
并对他大喊:「不是叫你别说出口吗!」
话落,我转身往马路跑去。
眼前一片模糊,所以也看不清到底是绿灯还是红灯,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就只是往前奔跑而已。
突然,我的余光似乎看到了越来越逼近的白光。
以及,阿言的呼喊声──
「樱茉──」
接下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我只记得身上很痛很痛,眼前模糊不清。
在那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我好像看到了红色的,跟夕阳同种颜色的──血。
然後我吃力的往上一看,我的嘴唇在颤抖。
因为,我看到了紧紧抱着我的那个人,他的半张脸血迹斑斑,头也不断涌出大量的血。
我发出无力的声音,「阿……言?」
他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声音,身体微微抽动了下,然後缓慢的睁开那只没有被血渗进去的眼睛,并对我露出那早已无力又使劲要对我笑出来的笑颜。
那是我看过最丑一次的笑容了。
但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的他的笑容。
他颤抖的嘴唇发出了嘶哑般的声音。
「你……没事吧?樱……茉……」
然後,我彷佛被抽空了意识般,眼前变的一片黑暗。
当时,我其实想跟你说──
我也……喜欢你啊……
窗外的天色变暗了,是跟那天一样鲜红色的夕阳。
阿言握起我的手碰到他的额头,并低着头流出了眼泪。
不知为何,身为灵体的我,感受的到有股湿湿热热的他的泪水滴落到我的手腕上。
他全身都在颤抖,同时一直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樱茉……我对不起你……」
看到他那心疼的样子,我不自觉脱口而出。
「不对吧,你根本没有错。」
闻言,他缓慢抬头,满目泪痕的看向我。
「樱──」
「是你,救了我不是吗?」
「可是──」
「还有啊──」我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我也喜欢你。」
他愣了一愣,双眼又涌出了泪水,然後低下头,抽泣着。
「谢……谢谢你……樱茉。」
我飘到他的面前,头靠着他的头,双手环抱住他,就算不能真正触碰到他,我也已经足够了。
「阿言,看着我说。」
他顿了下,才抬头跟我对视。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有种──毫无留恋的感觉。
「樱茉。」他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笑颜,「我喜欢你。」
接着,我的手臂正在消散。
我吓的退开阿言,然後抬起自己的双手。
我的手,消失了。
我抬头看向阿言,结果发现,我的右眼黑暗一片。
难道,我正在消失?
我要──死了吗?
我看向阿言,并发出颤抖的声音。
「阿……阿言,我这是……」
结果他只是笑笑的,并没有惊讶的情绪。
接着,他就说:「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那是什麽意思?
我想说出这句话,但是声音发不出来。
不要,我不要。
我还想……跟你在一起啊……
阿言……
为什麽……
左眼渐渐出现黑色一点一点,我就要消失了。
不对,是回去我的身体里。
没错,阿言他……早在那场交通事故中──
丧命了。
我的眼前黑暗一片,就像那场事故一样。
而阿言都在我的眼前,对我笑着。
猛地睁开眼,是白色的天花板。
脸颊湿湿黏黏的,手腕上也同样湿湿热热的。
我坐起身,抬起那只有着泪水般的手。
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一滴一滴掉落在那只手上。
我看向右侧病床旁的椅子上,并露出我那真心的笑容。
「阿言,你在那吗?」
我顿了下,又说:「呐,我跟你说,樱花的芬香能够使人心情愉悦哦。」
话落,我抹掉了眼泪。
伸出手接着那不可能会自动飘落到手掌心的樱花,然後看向了窗外那满满的淡粉色樱花。
接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窗外风平浪静,却有一片樱花花瓣正飘向病房的窗户,然後缓慢的进到了打开的那扇窗里。
接着飘落到了我的手掌心。
真是神奇啊──
我如此心想。
「果然,这世界上有奇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