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还没有升上来,微弱的星光下一切都黯然失色。
为了不被拥挤的人潮堵在路上,司空衍选择走进了狭窄的暗巷。临璩的街道他很熟悉,不用一会儿,他便能远远地离开这个令他慌张失措的地方,回到平静的生活中去。
他低头行路,浑身像是刚刚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似的,又僵又冷,失魂落魄,甚至完全没注意到面前何时出现了拦路的人影。
「站住。」
黑暗中的人厉声道,隐约举着个反光的东西指向他。司空衍定睛一看,当即惊得後退了两步,随即发现後路也被同样持剑的人封死,一眼望去,围住他的有四五人之多。
「说出重犯晦人在何处,我们还能饶你一……唔!」
司空衍反应极快,未等对方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炮弹似的将他撞翻在地。他揪着那人狼狈地打了几个滚,又照着他的脸面狠砸了一拳。
亏得晦人这些时日没少对司空衍施展拳脚——即使是玩闹性质也非常要命,锻炼得他身手已较常人敏捷迅速许多。
趁对方吃痛松手的一瞬,司空衍赶紧撒腿狂奔出去。
「追!」
一声急令宛如策马的长鞭,司空衍听在耳中,脚下不禁发力跑得更快。
风声呼啸,司空衍一面跑,一面出着涔涔的冷汗。
来者虽然没穿醒目的星纹袍,但既然来捉晦人,想必是天罡会的人马。消息如何走漏不得而知,而眼下除了逃也别无他法……
他再次跑到了大街上,急匆匆地拨开三五乘兴的游人,奋力往前飞蹿。像是一池缓缓浮沉的睡莲当中,忽然有个水漂石子弹跳着留下一串涟漪似的,沿街散步游乐的人们不悦地望着他,纷纷责怪起这人的粗鲁来。
司空衍跑得不慢,但那些天罡会弟子也是训练有素,穷追不舍。不多时候,司空衍的余光便瞥见街道两侧的房顶上,已有人飞奔着渐渐包抄到了他的左右。
他喘着粗气,双腿风车一般麻木地抡动着,他已不记得上次这样拼命奔跑是什麽时候。眼前灯火辉煌的长街在视线中剧烈晃动,那些房舍,人影,彩幔……全都糊成一团。它像是怎麽也跑不到尽头似的,尽往他耳边送着千篇一律,嗡嗡作响的人语,而身後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怎麽办?司空衍有些慌了,脚步一乱,地上便哪里都绊人,处处都难落脚。他勉强又跑了一阵,忽然一脚踩空了,身体便失去平衡地往前栽去。
几乎就在司空衍撑起身子想站起来的同时,追捕他的人们也已将他团团围住。
刚才被司空衍揍了,还在流着鼻血的天罡会弟子,这回第一个扭住他的胳膊,扯着头发逼迫他抬起头来。四面寒芒闪闪的剑尖早已对准了他。
街上的人们被这骚动惊住了,见抓人的一方个个手持长剑,威势逼人,心下也都明白了七八分,无人敢上前一探究竟。
「估计是天罡会在捉贼吧,咱莫要多管闲事。」人群中有人悄声道。
司空衍跪在地上,头皮一阵撕扯的疼痛,他龇着牙道:「诸位大人为何如此对待我……一介平民?」
「哼,别装了,有本事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就不要怪被人认出来!」
另一个天罡会弟子道:「现在嘴硬,等到进了天罡会大牢,你就会後悔没早点坦白了。」
提及此,司空衍不由得想起了初次见到晦人时惨烈的场景,那满牢房的血和令人作呕的气味,至今仍然令他不寒而栗。
「我不知……我真不知……」司空衍艰难道。
话音未落,他的头当即被人揪着往地下撞去,极沉一声,像是呼天抢地地磕了一个响头。
司空衍颅骨剧震,眼冒金星,再抬起头时额角已缓缓淌下了鲜血。
「你就说给他们听得了,何苦为我这种人受罪。」
不知从何处朗声飘来这麽一句,司空衍尚且被撞得恍惚,眼前却依稀见到一道人影踩着檐边飞掠而来。
只见那人双腿在瓦上借力一蹬,如同脱笼之鸟,转瞬便来到了天罡会弟子们的正上方。
「在上面!」
一时间所有弟子都迅速反应,戒备迎战。但是对方动作更快,流星急坠似的迅速踹翻一人,又抢下另一人的剑,同时将他撂倒在地。
司空衍晃悠悠地起身,这才看见解救了他的人脸上残妆未卸,头发上还插着些零碎的珠花,不是刚才不欢而散的少年又是谁?
「你怎麽……」
「等我收拾完他们。」
晦人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便与余下两个尚且能挥剑的弟子缠斗起来。
剑刃相击,寒光四射。先前尚且驻足围观的人们这下害怕极了,为避免波及自身,纷纷惊叫着散了个乾净。
再这麽打下去,别说天罡会了,恐怕连向来不管事的官府都得引来。
连他这不会武功的人都能看出,那两个弟子的实力其实不如晦人,但晦人此次出手远不及上次面对林家兄弟那般凶狠凌厉,反倒是且战且走,尽力周旋,没有使出半分杀招。
司空衍知道如今的他不愿意伤人,心中焦急,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晦人腹背受敌,左支右绌。
晦人仿佛很不习惯这般不见血的战斗,打着打着,竟渐渐松懈了背後的防御,露出老大空档。
「当心!」司空衍失声喊道。
对手当然没放过这个机会,断然出剑。却见晦人背後长了眼睛似的,忽然矮身险险避过这一击,又急退一步,顺势擒住了身後人那来不及收剑的胳膊。
「不好……」天罡会弟子这才惊觉,自己误信了晦人卖的破绽。
只见晦人一沉腰,一运劲,便将人像个麻袋似的过肩甩了出去,将面前那个弟子也一并撞飞,摔在地上滚作了一团。
解决了这两个,先前砸晕了的一个却又摇摇晃晃地提剑向晦人攻去。
「给我乖乖躺下!」
战斗已拖延了许久,再这样下去恐怕对方会有增援……晦人心下烦躁,当即剑锋急转,毫不留情地往对方身上劈砍过去。
剑当刀使,挥得又猛又快。那弟子有些被吓住了,回防不及,眼看就要血溅三尺——
「当!」
武器狠狠撞上了另一把剑,把晦人握剑的双手震得发麻。他的攻势固然迅猛,但接住它的剑也称得上是刚硬果敢。
双方势均力敌,以至於剑在交锋的瞬间,竟擦出了细小的银色火光。
晦人挑眉:「这个功夫倒是还行。」
「果真是你……」适才赶来加入战局,挡下他这一击的青年切齿而笑。
此人生得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如玉的面容却爬满灼灼怒意,显得有几分狰狞。
「今日,我必将你亲手押到父亲面前,向天罡会惨死的同袍谢罪!」
说罢,仿佛佐证他的决心所言非虚似的,更多的天罡会弟子纷纷赶到,一时间,众多佩剑的武者聚拢在青年左右,放眼望去,端的是声势浩大,阵仗惊人。
司空衍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一见他被前呼後拥的模样,登时想了起来,正是他在市集上看过那押送队伍的领头人,天罡会会首的独子,孙群玉。
敌众我寡,晦人见苗头不对,当即趁着包围完全收拢之前提起司空衍的领子,粗鲁地把他甩出了人群外。
「跑!」晦人大吼。
司空衍踉跄站稳了,没浪费分毫时间,转身便再次拔腿狂奔起来。
「公子,追不追?」
孙群玉道:「别理无关的人,专心对付眼前这一个!」
「真感激你没有小瞧我。」晦人心中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显出一副众人所熟悉的,目中无人的狂妄模样。
今日他手中的武器还未曾沾血,仿佛履行着一个无形的盟誓。
但生为刀剑,总是免不了刀剑该有的命运罢。
晦人感觉到对面那些跃跃欲试的剑,每一把都伺机洞穿他的身躯,渴饮他的鲜血,要他为以往的罪孽付出代价。
他明白这会是一场恶战。
「呼……」
带着滑稽妆容的少年调整好呼吸,一抬眼,目中已现骇人的冷冽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