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禍 — 第22章

擒贼先擒王,晦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下盘发力,足下一蹬,如同离弦之箭向孙群玉疾冲过去。

孙群玉也不惊慌,当即飘然後撤,并示意左右。只见簇拥着他的众位弟子立刻上前阻挡,彼此站位疏密有致,试图将晦人围在中间。

晦人脚步不停,在他眼中这些人的动作太慢了。少年身影如电一闪,已轻松将他们甩在身後。继续朝坐镇後方的青年攻去。

孙群玉眉头一拧,举剑应战。

锵!

短兵相接,无他人阻拦,二人当即陷入了一阵凶悍的缠斗。晦人拆了他几招,只觉一招一式力道强横,功底扎实,远非天罡会中大部分半路出家的武人可比,意外的难缠。

「有意思……」

晦人浑身渐热,久违地起了一阵与高手过招的兴奋。而对方却不打算与他久战,寻得机会,剑锋当头斩下,势头又快又猛,像是要把晦人生生劈成两半。

晦人当然不能如他的愿,立时往後腾空翻了几个筋斗。他身法轻盈,自是没受什麽伤,但一落地,便见自己已退进了层层叠叠的人墙里。

这是天罡会逮人时惯用的阵势,目标即便击倒面前的敌人,也会立刻被外层的人递补攻击。各层之间的位置时时变化轮转,连绵不断的车轮攻势将持续消耗目标的体力,直到他束手就擒。

这个阵势晦人也是熟悉的,不久前成功捉住他的那伙人也用差不多的方法。只是那一次来捉的他的人是眼前的三倍,个个武功也强上一截。

当时他想着,一旦被他们得逞,自己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这麽弱的徒儿可是要被抛弃的,这不可以。

从前的他只需要这样简单的理由,便能心无旁骛,化身鬼神,无情地劈开那些拦路人的身体,直到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变成血红色。

上次他险些就成功了,就差那麽一点而已。眼前这些人明显低估了他的实力。

他已知道这个阵能不能解,取决於自己有多大的杀意。不去想如何突围,只专心杀眼前这一个便是。只要人越来越少,缺口就会越来越大……

只是这样就又要弄脏身子了,洗过乾乾净净热水澡的人,不会想再次踏进淤泥里。晦人想起浑身爬满血污的粘腻感,不由得起了一阵本能的抗拒。

「喂,你就这麽让手下送死,自己在後面当缩头乌龟啊?」晦人扬着下巴,极尽挑衅之能事道,「很怕我是吗?」

若能引孙群玉冲动进攻,或许可使敌方自乱阵脚,他便可趁隙逃出生天。晦人心中盘算。

但孙群玉听了他的话,只是暗自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了。

眼前这个,就是十四岁开始杀人,仅仅两年便声名鹊起的少年杀手……

强者慕强,他何尝不想跟晦人打上一架,若是就此拿下了,更是一等一的头功。

他喜欢身先士卒,可父亲却总教他要运筹帷幄。当一个好兵不够,他还必须是一个好将才行。

他忍住被嘲讽的怒意,冷然道:「你先过得此阵,再放厥词吧!」

话音一落,包围圈骤然缩紧,重重剑刃朝着晦人逼刺而来。晦人不得不一一挡下,一出招试探,又尽换来些卸力的招式,和不痛不痒却蚊蝇一般扰人的回击。

以为这是和小孩儿对练呢!

晦人心中烦躁,却又不得不连连抵挡攻势。见他久不出杀招,对手愈发的肆无忌惮,仿佛真的用棉绳便困住了一头凶兽,教牠在陷阱中彷徨地打起转来。

如今即便以命相搏也不会得到任何奖励,仅仅是为了甩开麻烦罢了。

难道真要被这种可笑的方式耗尽体力?晦人挥舞着利刃,却像在泥潭中前行。他渐渐受了一些皮肉伤,都不碍事,但他不一会儿就累了。

不知是遇见司空衍後被照料得太周到,以至於身体开始忘记杀戮的感觉,还是自己身上的杀意也因为师父的离开而一道消散了,晦人感到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锋利,锐不可当。

要是原来那把刀在就好了,又轻又韧,削铁如泥。

晦人浑浑噩噩地想。

正僵持不下,远远的,几乎是错觉般的,有人听见了沉沉的地鸣声。

这个时节还能打雷不成?

那轰隆作响的声音骤然便靠近了,放眼望去,只见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忽然滚滚地奔来一队骏马。马蹄下飞沙走石,使街道上顿时扬起了一阵腾腾的烟雾。一眼望去足有十几匹,个个争先恐後,并肩疾驰,几乎挤满了宽阔的街面。

天罡会弟子们登时炸了锅,惶惶地相觑起来。

他们心下明白,好不容易包围住晦人的阵势,要是被这不知从哪来的马群冲散,围捕行动便前功尽弃了。

但马蹄子尥一脚足以踢碎人脑壳,若是坚持守阵,难道要用肉身去迎奔马,这和以卵击石又有什麽区别?

军心不定,很快便有人问道:「公子!这该如何……」

「莫动!都给我守好了!」

孙群玉心下暗骂是哪个杀千刀的搅局,面上故作镇定,朗声命令众人。他略一思索,攀上房檐使劲一引身,便轻巧地落在了街边人家的房顶。

从高处看去,只见马群气势如虹,越奔越近。当先一匹矮壮的黑马更是勇猛,鼻中喷气,跑起来四蹄如飞,看样子是这群马的头儿。

「哼……原是这般。」孙群玉咬牙道。

临璩本就位处通衢关要,今日又逢傩祭盛典,不说四面八方的商队、镖局在此驻扎歇息,那些出门玩乐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哪个讲排场的都免不了要用马。

天罡会也驯养着不少马匹,孙群玉知道好马都守规矩,一举一动皆看头马,无论来人放跑的是谁家的,大抵也离不了这条规矩。

只要在马群到达之前勒住头马便是!

那黑马上的人像是不会骑,生怕被颠下来似的,弓着身,四肢怪异地夹着马脖子,闷头直往前冲。

晦人远远看清了那人模样,心口一热,又怒又发软,正准备张口骂他,又想到对方此时估计听不见,只得呐呐道:「傻吧这人……」

司空衍确实这辈子也没骑过几次马,偏偏胯下这匹跑起来又莽又烈,直把他吓得脸色发白,直冒冷汗。

但眼前既无退路,也只好一往无前了。

包围着晦人的天罡会弟子当中,已有些人将剑朝向马群,那闪闪烁烁的寒光教司空衍头皮发麻。他心一横,正要不管不顾地冲将进去——

「想得美!」

一道黑影从上方扑来,精准无比地落到了司空衍身後的马背上。

司空衍大骇,以为自己要被扔下马去,却见那一双手顾不得别的,径直越过他,十万火急地勾住了马颈缰绳,往後狠狠一拉。

黑马嘶鸣一声,当即刹住蹄子,在包围阵前丈许处堪堪停下了。

孙群玉这才得空扭住司空衍,怒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

「我……只是……」

司空衍支支吾吾,挣扎着,悄悄摸出了平日雕刻所用的锉刀。

「说话!」

只见锐光一闪,司空衍反手朝座下马身狠狠一刺,黑马立刻长嘶一声,前蹄悬空,再次往前奔去。

陡然变得垂直的马身像一座悬崖,孙群玉一时没攀住,不得不顺势落下马背,就地打了个滚。当他再次起身时,滚滚蹄声已将他淹没其中。

这下马群是扎扎实实地冲进了人群里,天罡会弟子纷纷惊呼着四散保命。一时间兵荒马乱,司

空衍骑在马上四处张望,却只见飞沙滚滚,不见晦人的踪迹。

正着急的时候,偏偏後方又传来一阵愤怒的爆喝:「兔崽子!偷马贼!」

司空衍扭头一看,一队家仆模样的人骑马疾驰赶来,当先一个管家老头老远便望见他,破口大骂:「这可都是明日周大人进献给官府的好马!来人!给我拿下!」

管家身边的家丁闻言,当即驾着马左右包抄上来。

司空衍头疼不已。先前情况紧急,他见着路上有马队,哪管得着是张家的还是李家的,逮着机会便整群放跑了。

现在晦人还未救到,若是被天罡会和这批家仆两路夹击,情况可是大大的不妙。

晦人当然没放过司空衍为他制造的机会,左冲右突,不一会儿就在奔腾的马阵中甩开了敌人。

就在他朝司空衍的黑马靠近时,混乱的人群中陡然杀出一人,拦路将他扑倒在地。

「休想逃……」孙群玉死死拖住晦人不让他起身。

司空衍这下终於瞧见了地上扭打的那二人,正要前去救援,那追捕他的管家也已带队杀到。

身强力壮的家丁们伸出套马索,准确地朝黑马的脖子抛来。

司空衍心中暗道不好,那黑马却猛然一甩头,避开了绳圈,开始和套马的人兜起圈子。

那厢晦人挣扎着腾出手来,夹住孙群玉的双耳便是一记狠狠的头槌。

「唔……」

孙群玉颅中巨响,登时头晕目眩,力道一松,晦人趁机从他臂膀间狐狸一般溜了出去。走得急了,孙群玉伸腿一绊,便又教他踉跄着扑倒出去。

「快上马!」司空衍急喊。

「你说得容易!」

晦人使劲往後蹬踏,把双手拖住他的孙群玉踹得满脸是血,可青年也发了狠劲,无论如何就是不松手。

或许是曾经受到过粗暴的对待,又或许是被今夜的冒险唤起奔驰的本性,那驮着司空衍的黑马不等晦人爬上马背,忽然四肢发力,一头向管家的坐骑沉沉撞去。

管家老头未曾想到黑马会突发烈性,当即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马腹栽倒下去。

他一只脚还卡在镫里,就这麽坠马,怕是落得脑壳着地再被奔马拖行的惨状。

司空衍见状悚然,却无计可施。

「啧!」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已阻止晦人上马的孙群玉啐了一声,弃了到手猎物,转而奔向那老头,在即将坠地的瞬间将他捞了起来。

晦人自然是藉机跨上了司空衍的坐骑,两人片刻也不耽搁地打马突围而去。

管家老头惊魂未定,道谢还未出口,便见救了他的青年根本不理睬他,径自迎上一匹惊慌颠踏的大青马,揽着缰绳飞身一荡,便上马压住了,朝先前那匹黑马急起直追。

原本跟在黑马身後的马群发现头马跑了出去,纷纷依循着本能想要跟上去。但是黑马仿佛知晓自己此时的使命,并没有放慢速度去等牠的同伴。於是跟不上牠的马群,渐渐地被管家和带着套马索的家丁们给围住了。

晦人在马上贴着司空衍的耳根吼:「让你跑你还回来!听不懂人话吗?」

「你吃我那麽多粮食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晦人翻了个白眼:「我就烂命一条,其他的没有!」

「那就把命揣好了!」

司空衍策马狂奔,闹出这样大动静,他们必须在更多人赶来之前尽快出城。

跑着跑着,街上渐渐又出现了人潮,不知情的游人们只觉得一阵黑风刮过,那马儿已一骑绝尘跑出老远。

只要拐过前面那个街角,那为四方游人敞开的城门便近在眼前。

司空衍心下稍定,耳边却又传来催命一般的,另一匹马追赶在後的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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