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山独自一人窝在包覆白缎的沙发上打盹,没有眼罩的他不管换了几种姿势,躺起来还是没以往那样舒适,觉自然也睡不安稳。
「唉呀呀……太亮了,没有眼罩还真不习惯。」
他索性不睡了,乾脆爬起来盯着在庭院里跳来跳去的麻雀发呆。
昨夜他们两人共享了一顿美好的烛光晚餐,为了给她一个难忘的早晨,他七早八早就跑去市场买一些新鲜的蔬果鱼货,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人早就不见踪影,桌上倒是压了一张字条说晚点见,他只好先小眯一下再做打算,结果却找不到他的眼罩,应该是不小心掉在哪里了。
维恩慵懒娇媚的神情倏地跃入脑海,库山耳根不禁微微泛红,连忙拿起一旁松软的抱枕埋住自己的脸。
已经中午了,何时才能盼到佳人归来?
「老婆,你不做午餐吗?」
说话者是皱成苦瓜脸的飞鼠,他此刻正坐在自家客厅的枣红色沙发,看着两个女人忙於细腻的针线活;家里的地板几乎都被形形色色的绢布所舖盖,活动起来超级不方便。
飞鼠气恼的双手抱胸,这女人消费起来还真不手软,居然把那个蜜之雪店里的布各买一色回来,差点把他给压死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回程的时候她突然提出想与安见上一面,他当然誓死坚决反对到底,谁知道她会不会对他的家人不利。
然後……然後等意识恢复之後,他人就坐在这里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专心聆听安的缝纫教学,完全忽视了他的抗议。
「亲爱的,如你所见,我现在没有空。」
为了避免影响手里的工作,安将披散至腰的棕色鬈发绑起,露出光滑白皙的後颈,她脸也不抬的指导维恩画出适合的版型,再一一裁剪下来并加以缝制。
「是蜜雪儿,不是蜜之雪。」
维恩听见他满腹的牢骚,淡淡纠正他错误的说词,眼神在旧眼罩与新版型之间来回飘移,不时拿起来重合比对。
「可是老婆,我肚子饿了。」
发现自己的想法被她看穿,飞鼠是吓得心惊肉跳,决定假装没听到维恩说的话。
「冰箱里面有昨晚留下来的饭菜,你可以自己热来吃。」
安将四散的纸稿整理好,温柔的提醒他。
飞鼠警戒的盯牢神色寡淡的维恩,决定婉拒妻子的好意。
「不必了,我就坐在这里看你们忙。」
维恩无声的叹息,飞鼠对自己的戒心还真不是普通的重,若是她真想取他妻子的性命,又何必带上一堆见面礼。
「真是难服侍的大老爷,」安摇头抱怨,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院长,我教您基础的回针缝好吗?」
「好。」
维恩轻轻点头,她本想直接请蜜雪儿教她,但……她实在无法在店里久留,那里的诡异气氛和奇怪的女主人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刚好她听闻飞鼠的爱妻安的女红技艺炉火纯青,就趁这次机会亲自会会她,丰厚的礼物自然也少不了──这是她从父亲身上学到的社交技巧。
要是这样还无法打动安,她不排除直接操纵她的心智,但很显然安对此感到兴奋不已,对她的要求是满口答应。
「所谓的回针缝是像这样……」安随手拿了一块剪下的黑色小碎布,右手灵活的穿针引线,碎布在巧手之下绵绵翻飞,「刺入第一针,穿回来再从起针处入一针,在背面前进两针针距後拉出缝线,然後再回一针,再前进两针的针距出针……一直重覆动作,间隔要大约保持三毫米。」
她打了一个简单的结作为收尾,俐落剪断多余的线,漂亮的手缝展现在维恩眼前,「用回针缝缝出的作品比较牢固,也不容易脱线,院长可以试试。」
语毕,她好心的替维恩准备了新的针线。
维恩吞吞口水,她对这种耗神费时的细活一窍不通,如果力度拿捏不当,刺得手指鲜血淋漓还好,要是癒合的速度太快……
她侧头睇向替她加油打气的安,露出一个局促的微笑,「安可以先帮飞鼠张罗午餐没关系,我碰到不会的再去问你就好。」
「那就这麽办吧,」安柔声叫唤对面假寐的男子,「亲爱的,帮我去广场把小罗带回来好吗?」
飞鼠再三观察维恩细微的脸部表情,确认她没有恶意这才安下心来。
「没问题。」
待客厅只剩下维恩一人,她指尖颤抖的捏紧两条黑色的棉布,开始浩大的工程。
「嘶……」才刚入第一针,她就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因为用力过猛,银针不小心刺穿了她的手指,血珠在鹅黄色的地板绽出朵朵黑红鲜花。
枪炮的威力固然对她无效,但穿刺伤的痛感会在她身上呈放大效应,她忍痛将其缓缓拉出,银针磨过她柔嫩的血肉,她得死命咬紧牙关才不会发出骇人的尖叫。
当针抽出的一刹那,伤口随即完美复合,连一点疤也没留下,她讽刺的歪了歪嘴角,眼底却弥漫浓厚的悲伤。
正要重新再来时,维恩发觉她的手臂正因剧痛不停发抖,好似一根在暴风雨里随时都会折损的小枝桠。
这是为了库山,维恩,想想他看到成品会有多开心。
她鼓起勇气拾起银针,仿效方才安的手法,忍痛飞快缝起每一个开口。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
大大小小的暗色花朵落在逐渐染深的地面,接着是更多鲜红的泪珠。
为了库山,这点代价,她愿意付。
月娘蒙上一层淡淡的面纱,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空洞的啼叫,夜,已深了。
库山坐在庭院里落英缤纷的樱花树下,放松身心倚着树干享受晚间凉风,身侧的书页发出娑娑的细碎声响。
快九点了,小恩今天都在哪做了些什麽呢?
一抹细长的黑影徘徊在门际,熟悉的香味钻入鼻腔,他连忙闭眼装睡,不忘微微睁眼从眼皮底下偷看心的小偷到底是做了什麽亏心事,为何一脸有家归不得的模样。
看见屋里的灯是关的,维恩本来是要轻手轻脚的回到家里给库山一个惊喜,结果他居然就这麽大喇喇的睡在院子里。
这等於是直接守门了嘛。
她偷偷探出半颗头观察敌情,心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跳这麽快,都快蹦出胸膛滚到草地上了。
发现维恩的小动作,库山微不可察的微微一笑,敢情她是在外惹了什麽事,要回来跟他赔罪吗?
库山决定屏息等候小狐狸露出尾巴,而他的耐心很快就得到了回报。
自觉不能再这麽窝囊下去,维恩像只偷鱼的小猫,蹑手蹑脚的、小心谨慎的走在暴露行踪的月色下,库山无邪的睡脸在她眼里不停放大,她的血压也不停亮起红灯。
历经一番辛苦的波折,她总算是攻坚成功,月光在库山的身上镀了一层银白,照亮了他熟睡的眉眼,维恩的内心瞬间涌起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男人毫无防备的睡样。
他的身体里住了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孩。
睡眠果然能使人变年轻呢,维恩摸摸裤子口袋,拿出了呕心沥血的大作──一个质感俱佳的蓝黑色眼罩,上头绣有浑身覆满蓝羽的小雉鸟,牠的口中衔着一朵白蔷薇,雄纠纠气昂昂地行走在银色雪地之中。
这可是花了她足足快八小时完成的作品,虽然有几道缝线有碍观瞻就是了。
维恩极其温柔的扳开他的手,欲将这个连安也频频夸赞的手工艺塞入宽厚的掌心。
「一整天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
连惊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她转瞬已被圈入温暖的怀抱。
「秘、秘密。」
承受不了刺激的耳鬓厮磨,维恩结结巴巴说着。
「让我猜猜……安教你做的?」
库山温热的吐息搔痒着她敏感的脖颈,维恩光溜溜的藕臂扶着他宽阔的双肩,烈火沿着脖子烧上她的脸蛋,她感觉微血管快要着火了。
「嗯……对啦……」
意识模糊间,她听见自己老实的招供。
男人温声笑着,壮厚的胸膛震动着她的身体,维恩慌忙推开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理智。
「你怎麽知道。」
「安的女红远近驰名。」
「怎麽,有意见?」
发现计画败露,维恩噘起美唇,模样甚是娇横。
「没有,完全没有。」
他细细观赏手里的稀世珍宝,心满意足的咧嘴而笑,真是难为她了,世界贵族的千金明明不擅长这个阿。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
库山一席话如同热浪袭击维恩全身的细胞,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跟虾子一样红。
这就是……被火纹身的感觉吧,热热、烫烫又麻麻刺刺的……
「不、不客气。还有这个,」维恩把他出生入死的好夥伴还给他,「我换了一个新的松紧带,应该可以撑很久。」
「谢谢,」收下第二份惊喜,库山注意到她紧张的抿嘴,不时绞着双手,「让我看看你的手。」
由不得女人反抗,他皱起眉头拉起柔荑,藉着月色看清她想隐藏的秘密。
不看还好,一看让库山的心都揪了起来,即使外观依旧无瑕……但谁又能发现底下潜藏了多少剧痛的伤疤?
他心疼的在她指尖落下一吻,致黑的眼瞳流淌着融化人心的火热。
「以後别再折磨自己了,」库山将她的手紧紧嵌入掌心,深怕她会逃跑,「我舍不得。」
维恩垂下眼帘,脸颊浮起浅浅的红晕,「我希望你快乐。」
「我更希望带给你快乐的人是我……」男人修长的手掌贴上维恩精致的脸庞,深情款款的凝视她红宝石般的双眸,「你是我唯一待在本部的理由,我可以保护你、照顾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维恩满脸羞红的微微颔首,温柔地替库山戴上新的眼罩,双手捧着他削瘦的脸,她从男人星亮的眼里看见承诺。
「你答应我了,不能食言。」
「是的,我答应你,绝不食言。」
库山唇角微弯,两道剪影再度交缠为一。
微风轻拂而过,朵朵嫩粉的樱花尽情在空中飞舞,只为绽放一季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