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兽也。
——《说文解字》
正兴九年的春天已近尾声时,沈旧衣才去了一次通都郊外的笃心观。
那烟火气同她上回来的时候相差不多,依旧浓厚,她实在不喜欢这种烟雾缭绕的地方,便在大殿里随意添了些香火,说了几句话,就托由观内的小道姑领她去後院看花。
这时的春已经到了尾,沈旧衣因为京郊附近的春樱枯败而恼悔不已,但却也怪人不得,只因她前些时候流连勾栏酒肆,以致误了花期,却又听人提起这山中笃心观中山樱灿烂,这才抛下心中郁结上山来赏花顺便见见故人,至於这笃心观中的故人,却远没有山樱来的吸引人。
因着是一个人前来,轻装简行,只牵了府中马厩中最不起眼的灰马上山,没有那些担心这儿磕了那儿碰了的下人跟着,虽有些不便,但耳根子也清净许多。
那领路的小道姑正当芳龄,实在是青春繁盛,但已然清修许久,一头黑发收拢地整整齐齐,宽大的道袍掩住婀娜的身姿,从头到尾都流出一种脱离凡俗的出世感,虽则清丽,但眉目间的端肃实在叫天性随意放纵的沈旧衣不敢生出亵渎之心,只好也做出端正严肃的模样跟在身後,调笑也不敢,中规中矩的模样也是难得,虽然还是忍不住抓耳挠腮,却也能糊过人去。
笃心观看着不大,但从大殿走到後山也要一些时候,沈旧衣见那小道姑一句话也不说,心下有些无聊,便探头探脑地去细看这雕梁绣柱。
因着是先帝下令建造的,道观各处也承袭了先帝喜奢的喜好,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堂皇大气。
先帝年号庆延,人称庆延皇帝,在位三十五年,驾崩时也不过六十二岁,少年时英明神武,但终究惧怕死亡,年岁渐长後便笃信炼丹修道等长生不老术,於是野心勃勃地造了一座瑶台求仙,求仙要有道人,也就建了笃心观来装这些道人,只是这瑶台与道观建好不过数年,还来不及求仙问道,庆延帝便没了,继位的恒王温礼却同父亲不同,反而笃信佛教,有好事之人曾请旨拆了笃心观,但现任的皇帝却觉得动来动去劳民伤财,便驳了这旨意,只是将笃心观周围的地契收回,单留了个屋子和赏樱的後山还有一半供养的良田罢了,上行下效,是以庆延帝一没,香火就淡了许多,但好歹有那田和上山看花时那些人随手添的香油钱,倒也勉强度日。
而这一勉强,就勉强了八九年。
最近的香火又旺盛了起来,但即便旁人不说,沈旧衣依然知道,就在去年,十四殿下自请入观清修,为其刚去世的母亲柔贵妃祈冥福,皇帝虽然不悦,但终究是个不怎麽重视的病弱女儿,便也同意了,只是旁的地方并不放心,唯有笃心观俱是女冠,便下令将这不过刚刚及笄丢到了这里来。
旁的平头百姓并不清楚这皇家的弯弯绕绕,只当是贵人,便也往这里来得勤快,或许是这里真的神仙有灵,日复一日的,香火又旺了起来。
沈旧衣虽同温十四并不太熟,但温十四同白尚书家的二女白虹关系不错,白虹有个哥哥白琅同沈旧衣算是狐朋狗友,四舍五入一下,沈旧衣同温十四也算是认识了。
而沈旧衣同白琅认识的原因很简单,他刑部尚书的长子「无瑕」白琅是个纨絝,而她「夜梧君」沈旧衣也算是个纨絝,这两个纨絝凑到堆,便是整个通都城有了名的「双艳」。
双艳这个艳字的意思是长得漂亮好看,由此可见白琅和沈旧衣的容貌之盛了。
而和双艳两个人作为对比的,却是「双杰」,这双杰具体些来说是「柳门双杰」。
原因无他,这二人师从外门行督柳青豫,一个是柳青豫独子「贵公子」柳润春,还有一个就是柳润春的师妹「奔狼」牧仁。
沈旧衣并不大喜欢双杰,原因无他,刚正不阿一板一眼的外门行督柳青豫,是沈旧衣去世亲娘的堂兄,也就是沈旧衣的堂舅,是沈旧衣在世上最亲的亲人没有之一。
只是真的要说起来,沈旧衣最不想瞧见的便是这个堂舅,其次便是她的表哥柳润春,再次一点就是柳润春的师妹牧仁,但她没想到,上天可能并不想让她安生,就在见完故人好友的一个时辰之後,她和她的狐朋狗友之一「鬼手」常忧就被牵连进了一桩盗窃案里。
一桩需要内门长使牧仁和「暗辅」管止箐亲自出马的案件。
但这时的沈旧衣并不知道欲来的风雨,只是在後山的月门那里远远听见了好友普源的声音。
沈旧衣方才反应过来是谁,便瞧见园门那里转出一个人来,蓝色道袍,白色发带,眉间点红色朱砂,眉目清远,姿态从容,手中一柄拂尘搭在臂弯里,走起路来宽大的衣袍同白色的发带扬起来,远远瞧着像是出世的仙人,当真是飘逸得很,飘逸得很。
「你来了?」
沈旧衣笑嘻嘻地瞧她,待一旁的小道姑退下,四下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塞进普源手中。
「还是老规矩,两封,一封伯父的,还有一封管暗辅的。」
「你说话怎麽总是阴阳怪气。」
普源皱皱眉,并不当着沈旧衣的面拆开信,只是十分顺手地放在怀中。
「你又接了糟老头和管素蘅的信给我做什麽?」
沈旧衣笑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妹妹仰仗这二位过活,一点小忙还是要帮,况且,回回给你你都没拒绝,你这脾气……说你矫情又不是,搞得我真不知说你什麽好。」
「说我什麽好?」普源的眉头在瞧见沈旧衣之後就没舒展过。「我倒不知说你什麽好!前些日子你在西市喝醉酒砸了人家的货,柳行督没空抓你,现下空闲了也该是时候把你抓去好好教训一顿。」
沈旧衣大惊:「又是哪个不懂事的在你耳朵旁边说这种事!我不过砸了人家一班车的木头,何必大惊小怪!我又不是不赔!」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普源伸手就去拧沈旧衣的耳朵。「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还不是跟你!虞玄玉!你放手!」
沈旧衣嗷嗷直叫,满脸通红,伸手去抓普源的手,还叫她俗家名字。
「你自己就是个纨絝,你是我姐姐,那我就是小纨絝了!」
「还有理了你!」
「子不教父之过!我又没爹没娘啊!你和我最亲,我也就和你学了!」
普源愣了愣,松了松手,沈默了一会儿道:「是我不对,没给你带好头。」
沈旧衣逃脱出来,捂着自己的耳朵不敢松手,眼泪都快被拧出来了。
「这也不怪你,你又管不了我多久,小时候你才和我玩的多久呢就挂印辞官了,虞伯伯差点气得半死,你倒好,跑了三年才出来,也不知道你怎麽就得罪了管暗辅,前些年尽盯着我下手了。」
普源抿了抿唇:「这件事你不要多问,你也不要逼我。」
「谁逼你啦!」沈旧衣揉揉耳朵。「我帮你递信还吃力不讨好,我这是造了什麽孽啊!」
「行了,别嚎了!」普源揉揉眉心。「去我那里喝茶去不去?」
沈旧衣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去!」
皇家贡茶也就这时候能顺到喝两口!
「你给我好好品着喝,梵淳子给我的就这麽点,你别像上次一样鲸吞牛饮了。」
「十四殿下又不喜欢喝茶,每次宫里送来的多少都分你一些,反正你又喝不完,乾嘛这麽小气。」
「……就你这样子,每回白虹在都不让你进由人居真的是有原因的,哪怕做了女冠,人家还是正正经经的皇室,你总这麽随便可不行。」
沈旧衣哼哼一声,只做没听见,她是个闲散性子,虽说是个皇亲贵胄,但终究她的「夜梧君」是个虚衔散职,若非狐假虎威借了皇帝姑父的势,怕是谁也瞧不起她这一个素生。
所幸她也不将那些背地里说她闲话的人放在眼里,她这一生祖荫庇佑,哪怕浑浑噩噩混完这辈子,也衣食无忧,於是她也只当旁人嫉妒,惯常将人说的话当做耳旁风。
但普源最讨厌她这幅鬼德行,明明是个入道之人,讲究平心静气,但只要遇见沈旧衣,就会气急败坏,忍不住想揍她。
於是她伸手便去揪沈旧衣的耳朵,刚抬起手,就听见有人在喊她:「观主!听人说沈夜梧来了?」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旧衣纨絝兄弟白琅的亲妹子,白尚书的二女白虹,她同温十四温溯的关系不错,两人性子虽说一静一动,但却喜好品香,所以总能说到一块去,又加之白虹是白身,温十四又不得圣宠,反倒并无什麽身份上的隔阂。
「是白家小二吗!」沈旧衣笑嘻嘻弯腰躲过普源的攻击,大声喊道:「怎麽想起找我来了?你哥哥那个混小子呢!?」
「爹爹估计在家里骂他呢!昨夜同常忧赌酒,又吵又闹,吐了一屋子,若你现在下山,怕还是能瞧见他被打得下不来床呢!」
白虹是个飒爽的姑娘,同她父亲有些相似的容貌,却更多些女性的柔美,但她喜着男装,不细瞧反而像是个英气勃勃的儿郎,不像她哥哥一般,比二人母亲还要美上几分。
「白无瑕听见了听见你这麽说他,怕是要气死。」沈旧衣忽略普源不快的目光,拉着白虹快步走开。
白虹只来得及对普源点头示意,便被沈旧衣扯走了。
「你今日也同往常一样是来找十四的?」
「是,遣香斋前些时候出了一款新的香药,燃後嗅闻可以静心安神,十四殿下因为近些时候换季睡不大安稳,我便送些过来与她助眠。」
「她还是睡不大好?」好歹是自己名义上的表妹,沈旧衣就多嘴问了一句。
「柔贵妃走後,她生了场大病,名义上是祈冥福,你也知道她平素身子骨就不大好,宫里对她又不大待见,也就你不知道她是出来养身子的。」
沈旧衣一边慢慢同白虹走着,一边说道:「她生了大病之後,性情也有些古怪了,除了你和近身伺候的,竟是谁也不见,我虽说同她不如你同她这般亲近,但好歹也是她的表姐,但每次路过来找她,不是睡了,就是在静修,没有一日是空闲的,反倒比在宫里的时候还要忙。」
「这倒不是故意不见你,只是心情实在不好。」白虹左右顾盼了一下,方才低声对沈旧衣说道:「你也知道许多,柔贵妃生前爱恋圣人,只是圣人国事繁忙後宫充盈,又因柔贵妃因一些小事冲撞了圣人,以致於品阶还在,但荣宠不复当年,柔贵妃没去之前,圣人便因柔贵妃的一些小事连带着对十四殿下也疾言厉色起来,但柔贵妃终究爱恋圣人,见不到圣人,便也只好睹物思人,圣人信佛,圣宠之时,曾赐一座金丝奇楠木雕制而成的佛像,据说价值五城,圣人情薄之後,柔贵妃便时常在佛堂久坐,柔贵妃去後,本欲随陵陪葬,却不想下葬前一天佛像不知所踪,圣人倒是毫不在意,毕竟富有天下,也不在乎这一座佛像,只是十四殿下却心有不安,总觉得不孝,便对自己和圣人日益不满,加上身体每况愈下,与其惹得父亲厌弃,不如早早离宫去落个清静。」
沈旧衣抿抿唇叹了一口气道:「帝王本就如此,不然姑姑何至於在圣人登基之後就郁郁而终?圣人富有天下,可以做个好君王,却很难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白虹轻叹一声,抬头去看树上飘落的樱花。轻声道:「谁人一生不是如此,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十四殿下给自己的院落取名由人居,怕也只能是一点美好的奢望。」
沈旧衣抬头去瞧由人居月门上用桐木所制的牌匾,半晌,终究是没再说什麽,只是拱手道辞,转身去找普源去了。
沈旧衣进到普源的院子里时,她正在泡茶,普源修道之前是个喜好浮夸奢靡的人,这点从她当初的玄玉将军府那些雕梁画栋和满园的白玉牡丹便可看出一二,但清修之後她却一反常态,穿着打扮朴素清雅起来,种了满园碧竹,素衣简居,全然与以往判若两人。
她原本喜爱浓烈的香气,现如今却也转变了口味,用起了以往从不怎麽用的避尘香。
这香气味雅淡,但多为通都上流宦族所好,但沈旧衣着实不大喜欢这气味,只因让她每次闻到这清雅的水香都觉得像是入了方外一般,全身都有些不自在。
太过玄迷,倒不如勾栏酒肆里那些姑娘的脂粉香让她喜欢。
普源见她进来,便先给她斟了杯茶:「近日还有犯病吗?」
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十足的虞家风格。
沈旧衣施施然进屋坐下,眼皮子抬也不抬:「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动静了,你不必过虑。」
就是最近总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那你怎麽一副脸色苍白没睡好的模样?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昨夜一个人睡不着,就小酌了些,不过酒喝多了而已,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
沈旧衣一边嘟囔,一边走过去将腕子递到普源面前。
普源却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腕子,又盯了沈旧衣的脸和眼睛半晌才松手:「少饮酒,少和白无瑕同常忧两人出去瞎胡闹。」
沈旧衣不以为然。
她幼年经历过大波折,便患上了一些不可对外人道的毛病,只有几个亲近些的人才知道,普源便是其中之一。
「少饮酒,你自己以往喝醉了做的一些事,你自己记不得,还以为旁人就不知道了吗?」
普源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满,直接点出来:「圣人本来就因为你的事头疼,那些看你不过的,天天上本子说你屍位素餐,你这夜梧君虽说是虚衔,但你好歹占着一个外门行参的职位,虽说总是迟到早退,但规矩些,莫要给圣人添堵添乱了。」
「你都辞官这麽些年了,居然也还知道?」
沈旧衣呷了一口茶水轻笑道:「信看过了?是伯父还是暗辅说了这件事?要你来做说客?哦,我猜猜,是伯父?管止箐可没这个心思说我,伯父和我父亲曾是同袍,只怕又是我那好舅舅在他耳边说了什麽,他倒不好当面管教我,只好叫你来说了。」
普源冷着脸不吭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下个月,不,明日,明日我就老老实实点卯,绝不再叫人给参我的机会。」沈旧衣瞧见她这副模样倒也不怕,只是仰头将茶水饮尽,捏着杯子继续道:「只是你若想让我同我那舅舅教出来的两个木头人一般‘端方雅正’,我倒是不愿的。」
普源觑她一眼道:「你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去柳行督手下好好做事。」
「行参,一个小小的外门文散官,我那舅舅求圣人把我放在这个位置到底是什麽意思?不就是想管教着我吗?只可惜,我一年到头同他见不了几回面,便是想管教也只怕有心无力吧?」
普源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做个纨絝不好吗?」沈旧衣将杯子搁在小几上,她身上总是穿着绵软的白色旧衣,宽袍大袖,飘飘扬扬,并不盘发做髻,只是拢在一起扎成一束,但终究显得散漫无神,似乎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漫不经心。
普源瞧见她这样子心下便有些不快,却只是看着窗外的繁花道:「你总说旁人说你没有干系,那说你父亲呢?你也没什麽干系吗?」
沈旧衣支着下巴轻笑:「他吗?我不记得他了,他都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普源扭头去瞧她,过了半晌,才换了话题道:「你可知,你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
沈旧衣这才有了些愿意听话的样子,只是还是懒洋洋的,没什麽精神:「我知道,说是我祖母给我取了名字,才叫的旧衣。」
「姓名总是寄托着美好的寓意,你也是一样。你父亲原先是想给你取名叫岁安的,他自己的乳名叫百岁,说从中与你一个字,望你身体安康,岁岁平安。」
「岁安?」沈旧衣轻笑。「百岁平安,倒是个好名。」
「我那时不过十三五岁,你出生那日我父亲恰好回京述职,便来看望,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是冬至,天黑得很早,你是在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出生的,你父亲在宫中……赶不回来,你祖母在屋外抱着你时,却不知从何处闯进来一个道人,再後来也不知怎的,你的名字就从岁安变作了旧衣。」
「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麽用?祖母也好,道人也好,父亲也好,母亲也好。你和我说生辰有什麽意义?」沈旧衣依旧笑着。「我不过生辰已经很久了,你知道的,冬至大祭……那一年的冬至大祭……」
普源瞧着她的笑脸没有说话,沈旧衣也没有。
「都过去了。」沈旧衣偏过头去瞧窗外的繁花。「不会有人再提了。岁安也好,百岁也好,谁都活不到这麽长久。」
「旧衣!」似是有些无奈和懊悔,普源的语气有些僵硬。「对不起,我……」
「有什麽好对不起的。」沈旧衣叹了口气。「这是事实,谁都知道的。只是除了你外,没人敢在我面前提。」
「我……」
「你问我为什麽不愿意见舅舅,其实我也知道,舅舅也不愿意见我。」沈旧衣站起来踱步到门外去看院子里的花。「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母亲,他是我舅舅,这麽多年都不愿意多见我几面,逢年过节也不过是叫我那表兄和那小木头人过来送送礼,难道真以为我不明白吗?人家说睹物思人,他瞧见我,就像瞧见我母亲,心里怎麽会不难过,毕竟当年……当年的柳门双杰是他和我母亲。」
普源叹了口气道:「你真的长得像你的母亲,旧衣。」
「可她死了!」沈旧衣长长地倒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口的不适,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知为何,到了现在她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流泪了。「现在已经是第十三年了,可我呢?我连她的样貌都记不清了,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谁都记不清了。」
「旧衣!」
「做个纨絝不好吗?你说,做个纨絝不好吗?」沈旧衣长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吞下。「人人都说我是废物,可废物能好好的活着。」
沈旧衣轻笑:「如果我父亲当初是个废物,那该有多好?」
说完,她扭头就走,步入了漫漫山樱之中,转瞬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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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瑕!白无瑕!喝酒!」
在一桶冰冷的井水被泼上常忧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前,常忧还没醒,嘴里还喃喃有词。
他鲜少喝醉,唯有在和白琅同沈旧衣喝酒时才会放肆大喝,他喝醉了并不安静,所以常去的酒楼老板总会留下一个包间给他们,但昨夜常去的那家店,老板身子不适提早打烊,他同白琅便去了白府对街新开的酒肆续了第二摊,白琅酒量略逊,不过三轮便被府中的家仆扶了回去,他却还贪恋杯中物,一杯又一杯地喝,直到不省人事,被人泼醒。
「醒了麽?没醒就继续泼。」
那是个不大清脆的声音,她的声音有些哑,大概处在长大的时候,终究有些雌雄难分,但细细听,却是能分辨得出是个女孩,不过就算年纪稍小,但她下令做事的语气却很坚定,叫人不敢反驳质疑。
「啪」的一声,有人将巴掌甩在了常忧的脸上,冰冷的水和用力的巴掌叫常忧睁开了他那双肿胀的双眼,哑着嗓子叫唤了出来。
「疼!」
「疼就是醒了。」那声音平淡无波,格外闲适。「知道自己在哪儿嘛?」
「哪?嗝……」常忧甩了甩脑袋,打了一个酒嗝,发出些难闻的气味。「哪?杨二酒……酒铺?」
「看来是醒了一半。」另一个稍年长的少年声音继续说道。「师妹,我接着泼。」
「冷……别……」井水太过冰凉,躺在地上的常忧忍不住蠕动他的身子,摇晃着脑袋想要丢开宿醉带来的沈痛感。「醒……醒了。」
「可我看你还没醒。」
常忧努力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满面虯髯的脸,惊得他一抬头猛地撞在那汉子头上,剧烈的疼痛叫他立时清醒过来。
「这会子瞧着是真醒了。」常忧捂着额头泪眼婆娑,恍惚间瞧见一只葱白细嫩的小手伸过来,轻轻一揪,便将他一个七尺男儿提溜了半截。
「醒了,那就告诉我们,那座你负责的泥塑里,为什麽会有那座宫中丢失的金丝奇楠观音像?」
常忧迷瞪着眼,终於瞧清楚面前揪着他领子那只手的主人长得什麽样子。
那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虽然细幼年轻,但眉宇间已然有了一股凛然的正气与看开一切的淡漠,足以让人忽略她过盛的容貌了。
「我瞧他还没醒透,可能还要再泼。」开口说话的就是方才被常忧撞了头的虯髯男子,但那声音太过稚嫩年轻,非常少年,细细看去,约莫只有二十岁左右。
「嘿,知道我们是谁麽?」
这两个人常忧自然是认得,不,只怕整个通都都认得这两个人,虯髯少年和貌美少女,乌纱帽,缁衣红带,年纪对的上,互称师兄妹,全通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对来。
男的是内门督事,「玉面郎」柳润春。
女的,则是十四岁就坐上内门长使之位的奇女子。
「奔狼」牧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