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信大人。」
一早,少女踏着轻快的步伐快步跑向谦信的房间,脸上的笑容灿烂,不带一丝阴影,正着装完毕的谦信回过头,也露出温和的笑,「早。」
「早安!」少女笑得有些傻气,乐呵呵的抱着他的手臂蹭了下,抬起头眨着清澈的蓝眼,冲着他的脸颊轻轻一吻,被她的举动逗乐了,谦信无奈的笑了下,食指不轻不中的弹了下她的额头,两人闲聊了几句,谦信就离开房间去做晨间的操练。
一面挥手一面目送他的背影,确定他走远了,少女脸上的笑容闪过一丝僵硬,随即沉下脸来,白皙的手掌往脸上一抹,摀住眼睛。
连她都觉得自己虚伪⋯⋯
虽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欺骗他的,但是⋯⋯少女叹了口气,转走向书架随手拿起一本地理图集,在桌前坐下看似准备翻阅,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
说实在的,这样子欺骗他人感情,她是不愿意的,但是她真的想要离开这里,虽然说,谦信待自己并没有什麽特别不好的地方,但是感觉就是不对,一方面,他是仇人,某一方面,他是收留当年无处可去的自己的恩人,如果有人拿这件事来问她,怎麽恩将仇报⋯⋯少女垂下眼,她一条命,怎麽比得上那些死去的族人的命?
她是一个人,上杉谦信纸救了她一个人,但是却杀了千叶家无数的长辈和家臣,几乎可以说是被灭了满门,家族只剩她一人,这样的血海深仇,是救她一命就能还的?
少女摇了摇头,不可能,她不接受,就算千叶家跟他当年说的一样,无信、无义、不廉、不公,那样罪大恶极好了,那终究是她的家,那是养了她十四年的家,什麽大义灭清。她不是那种品德高尚的人,相反的,就算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只要是她心里的人,她都能全盘接受,颠倒是非、指鹿为马,她肯为那样的人那麽做。
而谦信伤了那些她心里的人⋯⋯
少女叹了口气,真是抱歉了,我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希望我做完这一切之後,你一辈子不要发现真相。
翻开书页,少女的指尖滑过一张地图,双眼微垂,虽然不清楚这些地图现在的可信度如何,但是差异也不会太大,何况是独霸一方武将家的藏书,参考价值还是有的,用这些资料就能理出大致的逃脱方向,只是⋯⋯该怎麽逃?
要逃的神不知鬼不觉,还要让谦信心里留下一辈子的伤口⋯⋯少女眯起眼,不是她不仁,不是她不义,这麽说服着自己,少女脑海中浮出一个计画,大胆的连她都倒抽了口气,右手紧抓着左胸口的衣服,蓝眼闪过一抹决绝,毫不犹豫的决定付诸实现。
既使她会唾弃这样的自己。
但是这副白莲花的样子都已经装了,再装下去也没什麽。
少女深吸了口气,再缓缓松口,没事的,不会真的出事,一切都会顺利。
要是失败,她可是连自己都要赔上去。
思考着,少女收起图集,找出了一本地方志开始翻看,把混乱的思绪逐出脑袋,试着让心情回复平静。
事实上,谦信这样的感情她是第一次体会,被一个人无条件地放纵、甚至任意妄为都行,这就是所谓的恋爱?
少女翻书的动作停下,眼底闪过一抹黯淡,所以说,恋爱中的女孩子就是像她扮演的一样,要对男人百依百顺,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比起恋人,少女脑海里浮出一个更确切的形容。
宠物。
这样的感情,还不如不要。
少女叹息着,可怜啊,上杉谦信,你一世军神,试着把全世界捧到本姑娘面前,我却是这样看你的,想到这,少女嘴角滑过一抹冷笑,这样的感情⋯⋯只怕她是无缘的。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必须把他像宠物一样保护起来,她不要。
何况,她没有这能力,少女停止胡思乱想,全心投入地方志的文字中,不知不觉的天色暗了下来,除了午饭和晚餐,她几乎没再见过其他人,而那些送餐来房间的侍女一个个面露不屑,这不是第一天这样,一直以来少女也只是无视,但今天⋯⋯
「等一下。」晚饭时,少女脸色一沉,瞪着草草行礼准备离开的侍女,後者一脸不奈烦的回头,少女疾言厉色,彷佛这个侍女做了什麽伤天害理的事似的,「你!行礼是这样的吗!本公主一直以来忍你,不代表本公主放纵你!」
侍女连连称是,心里却是万分的鄙视,本公主?你还是公主?
离开房间回到厨房,侍女一脸不悦的向同伴们控诉少女恶劣的态度,同伴们毫不怀疑,事实上,两年下来她们见少女受到谦信宠爱,都快忘了她是个亡国的公主。
公主?所有人斥之以鼻,前面的三个字不能省,「亡国的」公主,换句话说,比奴隶还不如。
同时,侍女一走,少女松了口气,往榻榻米上一躺,用手被摀住眼睛。
啊啊,这个角色往她讨厌的性质去了,但又怎样?少女有些自暴自弃,提醒他们自己是亡国公主这才只是第一步,慢慢的她性格嚣张跋扈的消息会传到谦信的家臣间,再配上亡国之後的身份,曾经放任谦信和她的「恋情」的家臣想必也会转而投向反对派,这样子,谦信迟早会对自己做出处置,至於怎麽处置⋯⋯
少女翻了个身,蜷起身体变成一小团,她要在那之前稳住谦信,让他继续以为自己是真心和他相恋,那麽处置的部分必然不是死刑,很高的机率会是下令出家为尼,而成功的话谦信会因为这样而心怀愧疚。
她一向看得很清楚,谦信虽然号称城主,但他是镇不住那些老臣的,只要老臣麽一发话,那他只有顺从的份。
当他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绝望时⋯⋯
少女微微睁开眼,眼底闪过一抹幽光,给他最後一击,她要这个伤口永远留在他心口上。
当晚,谦信回房时发现难得的少女还在房间里翻书,嘴角扬起一抹愉快地笑,见她认真到没发现自己进房,一股玩心骤起,悄悄地绕道她身後,谦信一把从背後环住她的身体,少女一脸惊讶的转过头,表情有些呆滞,见状谦信愉快的笑了起来,「没发现我进来?」
「怎麽会发现⋯⋯」少女咕哝着阖上书,见谦信扬起一边的眉,少女先是微微瞪大眼,随即有些无奈的笑了下,「干嘛⋯⋯谁叫我对谦信大人起不了半分戒心嘛!」
才怪,少女在心里吐槽自己,但声音却软软绵绵的,双眼闪亮闪亮,谦信听得也开心,见他这样,少女真心觉得自己有当祸水的本事,而刚好她就是要这麽做。
两人打闹了一阵子,不知道为什麽,两人转成了男上女下的姿势,谦信微微瞪大眼,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
「谦⋯⋯」少女清澈的声音传来,只见她一脸错愕的瞪大着蔚蓝的眼,眼底带着慌张,对这状况也完全措手不及似的,谦信在心里叹了口气,错觉吧,他的公主殿下怎麽会故意让自己被扑倒呢。
在他印象中,少女就是个有些傻气又开朗的人,个性有点倔强,但是在「相恋」後,会发现她很爱撒娇,还会把所有东西在你注意到前处理的好好的,简单来说⋯⋯
思考着,谦信突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对了,「伊势姬。」
少女眨了下眼,一脸迷茫,「什麽事?」
「嫁给我。」
「⋯⋯」少女愣了下,随即别开头,「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样决定了。」
说着谦信伏下身,没发现少女眼中的幽光,更没发现她悄悄的拨开一只小瓶子的瓶盖,十、九、八⋯⋯少女在心里默数着,正在兴头上的谦信警戒心完全归零,连这一点点的迷烟气味都没察觉。
⋯⋯三、二、一,少女数到一时,谦信的身体突然的一软,发出规律的鼾声,悄悄地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少女钻出被窝,看着倒在被褥上的少年,眼里闪过一抹无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这麽评价着,少女好心的替他剥掉衣服,一面小心的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其一是她没兴趣看,其二是⋯⋯少女叹了口气,她可没资格看,这种艳福还是留给谦信真正的恋人吧。
虽然对他心怀着怨恨,但这些年下来还是多少被他洗刷了一些,所以还没恨到咒他永生永世不幸、不得好死的地步。
稍微布置了下房间,少女思考着哪里还有不够周到的,要怎麽样才会看起来比较真一点呢⋯⋯
说真的,书上说的她只信了一半。
少女想起那些书上的内容,脸颊顿时一红,为了拐谦信她真的是拚了,这辈子打死她都不要再看到那种书!
把那些画面挥开,少女犹豫了下,最後还是只套了件里衣就躺回他的臂弯中,眼睛一闭,一夜无眠。
隔天,谦信迷糊地睁开眼,很顺利的被少女那一脸尴尬和染上绯红的脸颊说服了,很快的便向家臣们提出和少女成亲的提议,并如少女所料,家臣们强烈反对,并要求将少女送走或者更好的,杀了。
一滩祸水,所有人一致认同的想法,上位的谦信顿时一阵茫然,他不懂为什麽会这样。
那一天,少女安静的看着庭院,用一只小楷的狼豪笔在纸张上留下秀丽的字迹,坦白了目前为止的一切,但是⋯⋯「这段时日,臣妾过得很开心,很感谢谦信大人的照顾,我们後会无期,但愿有天能像朋友一样比肩畅谈。」
「伊势姬」
写下他对自己的称呼,因为在伊势相遇,所以被叫伊势姬,一直到现在,她从来都没亲口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她相信他是知道的,她的本名,却倔强着等她亲口告诉他,却不知道,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这个名字,即将被带入棺材,再也没人使用。
少女微微一笑,上杉谦信,你知道吗?世界上强大的人怕不讲理的人,不讲理的人,怕的就是她这种,对自己狠的人。
离别,还是死别,你会怎麽反应?
这封信,我不会让你太早发现。
我还是不能狠下心让你痛一辈子,所以⋯⋯原谅我,好吗?
少女面色黯淡,将信收入锦盒中,藏入一处屋梁,就算是上杉的忍者军团轩辕,真心要找也不见得找得到。
最後,少女被送出越後城池,准备削发为尼,当成在他面前演的最後一场戏,少女哭的呼天抢地,最後抹乾眼泪,表面故作坚强的对他含泪一笑,转身离去,几天後,传来了少女上吊而死的消息,越後军神一度想跟着她的脚步出家、了结尘世的一切,但因越後内乱而不得不回来。
这时的少女已经远离了越後,上吊而死是假的,那只是她放出的误导风声,她的诈死其实是用跌下悬崖来骗过住持和和尚巫女们的,但是⋯⋯因为悲伤过度而上吊死亡,会比跌下悬崖摔死的杀伤力来的大吧。
背着行囊,少女多年来终於露出轻松的表情,太好了,解脱了。
终於,自由了。
接下来的一年,她先是投靠了一处地方神社,挂名为助勤巫女,说简单点就是打杂的,在神社里待了几个月。
在神社里的生活很平静,也不太需要像以前一样无时无刻都装着那副柔顺的样子,但是不知不觉那样的角色扮演已经成了铠甲似的存在,少女发现,自己很难放心的把自己倔强的一面露出来给其他人看,但无妨,习惯了。
跟上杉氏那里的待遇完全不同,神社的大家都很善良亲切,她很喜欢那样的氛围,所以待得比她预想的时间长了一些。
在那之後,她接着以学习的名义走遍日本中部,正要从甲斐往日本南部去时,一件她想都没想过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我是作孽多端,这样都能遇见死人⋯⋯?」
无奈的用手掌往脸上一抹,少女叹了口气,眼前躺着一名男孩。
「唉⋯⋯」无语地望向天空,少女抱怨道,「我好歹是祢的巫女吧,什麽叫护短你知不知道!」
虽然她不信神,但是还是想抱怨,所以就这样罗,少女正想转身离去,当没看到,却发现男孩的手指动了一下,顿时脸色一白,「活⋯⋯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