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有眼光啊!」摊商赞赏的点头,一脸兴奋,「这可是⋯⋯」
「前金川家主,今川义元年幼时的作品,会流落到这样的摊商,我也是开了眼界。」少年平淡地说着,鹿鸣再看了看他手中的画,眼中的疑惑变成了震惊。
知道家康的真实身份後,她特别留意了相关信息,也调查了他的过去,其中包含了今川义元,也知道家康特别讨厌这个人,甚至可以用憎恨来形容。
今川义元喜好书画、古董,善於演奏乐器、听曲,在看见他的这些资料时,鹿鸣曾经遗憾过,这个人也真是投错了胎,她让属下弄来了几张他的画作,每一张都精致无比,但线条又不会让人觉得眼花撩乱,看了很舒服、平静,如果说,他不是一国之主,而是个一般的文人,可能就不会落得家灭身亡的下场。
其实对於家康跟信玄对义元的处置,她是有些⋯⋯不太舒服的,但是换作是她,她一样会废了今川家,流放族人,只是,今川家让她想起了当年的千叶家,只是千叶家弱小,而今川家仗势欺人惯了,会灭族也是活该,所以她也没难过太久。
对於千叶家的灭亡她已经释怀了,而且在四年前,那个千叶家仅剩的那名公主也已经上吊死於非命,剩下的只有巫女鹿鸣,和灵川准主控者鸣。
不过⋯⋯「怎麽看出来的?」鹿鸣不解地看向那名少年,眼中带着一丝审视,「今川义元的画一向浮华,这幅水牛图⋯⋯太质朴了,不像是他的作品。」
那名少年只是冷漠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年幼的画风,跟成年的画风自然不同,而且这幅画不是要给外人看的,而是要送人的。」
鹿鸣一脸似懂非懂的应了声,心里却暗自思量,为什麽这个人会知道这麽多?她自认已经把今川义元查了个里里外外,就差没把人剥光全部检查一遍了,怎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送人?她还没听过今川义元把亲手作画送人。
看鹿鸣一副傻气的样子,少年冷哼了声,「老板,这幅画怎麽卖?」
突然听到他这麽问,鹿鸣突然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
说起来⋯⋯这位公子真要买这幅画,大可以不说出它的来历,反正店老板也无从证明,因为今川家灭亡之後,画作散落各地,而这幅画又没有今川的落款,怎麽看怎麽可疑。
反正⋯⋯这位公子说出这幅画的来历,不论是真是假,都给了老板抬价的空间,鹿鸣的眼底突然闪过一抹兴味,她挺好奇,安土城外的人民人品如何,这场热闹她就看下去吧。
虽说老板的价高一点她也觉得无可厚非,毕竟是商人,要钱过活的,只是太夸张⋯⋯就是性格问题了。
要是结果让她太失望,她可能会重新考虑信长这个人的性格,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虽说只是一人,但她宁可谨慎一点,天底下哪有那麽多没人品的,随便走走就遇上一个,她也未免太倒霉了。
至於给家康的礼物不急於一时,等她空下来之後再亲手画一头水牛给他,他应该会更高兴吧?
到时候要他挂在房间,看他还敢不敢冲动行事!
不过⋯⋯看着少年那张扑克牌脸,鹿鸣忍不住笑了出来,忍不住想起家康那张倔强的脸,每次他被她闹着玩,却又不知道怎麽出气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刚刚店老板报的价稍微偏高了点,不过还能接受,如果这幅画真是今川义元的作品,她要是个收藏家,她也认了,横竖她现在的产业都挺争气的,一点小钱不足挂齿,她现在就能付出现银,只是⋯⋯这个人显然有困难啊。
鹿鸣默默地退开一点,继续看笑话去。
「⋯⋯」那名少年沈默了很久,「老板,能让我先赊帐吗?这幅画对我很重要。」
听他这话,老板也是一脸为难,「可我明天就会离开安土,不知道什麽时候再回来⋯⋯」
来回讲了半天,两个人始终没有共识,鹿鸣在一旁也不只是纯粹在看人笑话,同时也在暗暗观察这名少年。
不谙世事,为人高调冷漠,可能是世家公子之流,眉宇间透着文人气息,十有八九是个收藏家,说这幅画对他很重要,鹿鸣怀疑,这个人跟今川家有关。
他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却感觉得到浓浓的焦急,鹿鸣看了一会,也没抱着看笑话的心情了,湛蓝的眼睛开始带上一抹深沉。
「公子,你为何要这麽执着这幅画?」鹿鸣走上前,面色和善中透着不解,像是一个普通单纯的小姑娘,而不是进入情报搜集模式的主控者,清澈的眼睛让人看了就讨厌不起来,少年挑了挑眉,一脸「为什麽我要跟你说」。
装作没看见他眼中的敌意,鹿鸣像刚开始一样疑惑的看着放回桌上的水牛图,接着看向他,露出毫无城府的笑容,像是想到一个好主意的孩子一样,「这样好了,我买下这幅画,然後交给你,但交换条件是,你要跟我说说今川义元的事?」
那名少年斜眼睨了鹿鸣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思量,这幅画对他是真的很重要,他本来是打算在桶狭间之後给那个小鬼的,没想到他转头就失踪,失踪完就一口咬了回来,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这幅画也送不出去,逃跑时就被部下丢了,当时他差点没气死,现在找回来了,他一调要拿回来,重画一张他也试过,但是画风变了,也没有时间的痕迹,要让那个死脑经小鬼相信,他很早就开始准备这份歉礼,那个家伙铁定不信。
看他平常能忍的样子,他还以为有转圜的田地⋯⋯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失落,接着仔细的打量着一副无害模样的鹿鸣,「姑娘怎麽称呼?」
「比叡山,灵川神社,巫女鹿鸣。」
鹿鸣温顺地笑着,看起来就是只无害的小白兔,少年也就放下了戒心,眉宇间透出一丝为难,「我实在不想跟女人借钱⋯⋯」
「就说是交换,交换你说说今川义元的事。」鹿鸣笑着说道,又怕他多想,便露出有些八卦的眼神,「比如说,这幅画是要送谁来着?为什麽要画这幅画?你知道吧?」
⋯⋯女人,果然八卦。
少年冷哼了声,算是同意了,鹿鸣也乾脆的付了钱,拉着人到一处茶摊坐下,一副听故事的小女孩样,看的少年眉间透出无奈,虽然还是一副冰山样,但鹿鸣已经发现,他的情绪很容易从眉间看出来。
「这幅画,是今川义元要画给当时在今川家当人质的三河国继承人的赔罪礼,本来打算在他回国的那一天送出去,但还来不及送出去,就没机会了。」
少年淡淡的说着,点了杯抹茶,鹿鸣则是叫了一杯红茶和几串团子,一面听着,但是光是这一句,鹿鸣就有些错乱了。
家康不是说今川很讨厌他、常常欺负他、下人也不把他当人看等等等的,「为什麽要送赔礼?我听说今川家很讨厌那个⋯⋯现在的德川家主?」
鹿鸣不解地看着他,少年却深深的叹了口气,「那是今川家,今川义元本人对那家伙没什麽反感,只是爱莫能助。」
「虽然是今川家主,义元大人手上却没有多少实权或话语权,下面的人拿着他的名义虐待人,他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虽说那权力是他自己放手的,要拿回来也不难,但这时候的今川家外强中乾,拿回来了,帮德川家主出头,外人便会觉得两家准备联手上洛。」
少年冷笑了声,眉间带着苦涩,「义元大人还真没想过,那群疯子会想抓着他跟皇室的关系出手,那时今川一动,其他势力铁定出手,先灭了三河再说,但今川家已经没能力护着小国,所以只好让继承人受点苦,做出两国交质、关系却不尽然和谐的模样,免得今川的衰弱被旁人发现。」
一脸似懂非懂的点了头,鹿鸣心里却有些挣扎。
说实话,今川义元也是为了自己的国家着想,跟家康为了三河隐忍今川家的虐待动机类似,家康其实⋯⋯鹿鸣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还悲哀,这样子,每个人都要自保,拿别人作为牺牲品,然後有招一日被报复回去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乱世里,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努力,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方法不同罢了。
鹿鸣决定,她不讨厌也不喜欢那个死人。
不过⋯⋯「那为什麽你要这幅画?」
带着一抹探究,鹿鸣看着面色淡然的少年,「不管怎麽样,那都是你主人的事吧?」
听起来,这个人是义元曾经的部下,还是极为信任的那种,好比她身边的鵟羽、鸢尾、鹫翅,不然他不可能知道这麽多。
不过,鹿鸣漏了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说话的人就是当事人自己。
这是鹿鸣不这时知道了这个人就是今川义元,所以她现在信了五成,要是她知道,只会信三成,甚至完全不信,她不太能相信今川义元身为加害者的说词完全没有修饰过,可偏偏此时义元说的百分之百是当年他的想法。
多年後义元跟鹿鸣⋯⋯不,是鸣,聊起这件事时,还打趣地说了句,「幸好你眼睛够笨,不然我连五成的信誉也没有。」
但才说完,就挨了鸢尾一拳,原因⋯⋯不准说鸣大人的坏话!
到底谁是你丈夫啊⋯⋯
事後义元怀疑了很多次,该不会鸢尾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他,让鸢尾安抚了好几次,但那张冰山脸还是没变化,让鸢尾最後乾脆撒手不干了,还得要义元反过来哄人。
不过,那也是之後的事了,现在⋯⋯
「⋯⋯那小鬼把今川家逼到绝境,我总得做些什麽小小报复一下,这幅画就先收着,等我报复完再替义元大人交给他。」义元淡淡的说着,本来要叫自己一声「大人」真不是普通的怪,但他也不在意。
只是这句话让鹿鸣戒心顿起,面上却还是一副纯良的姑娘样,像是涉世未深的同龄女孩一样,义元怎麽也没想到,这个人此时正在思考,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他。
但鹿鸣最後依旧没动手,衣袖里的银针默默地收回,随意地跟他继续闲聊了几句後,便付了钱说要回旅社後快步离开,确定他看不到後,闪入一处阴影,只见鸢尾低着头,单膝跪着,显然等她一阵子了。
「让人盯着他。」冷冷的说完,鹿鸣的语调退去刚刚的天真无邪,变得极为恐怖危险,湛蓝的眼微微眯起,「把所有与那男人有关的人,姓名、身份,全部交到我手上。」
我不允许任何人报复家康,既使那个人,对德川家有灭族之恨,就算她做过类似的事,她都不准这种事发生在家康身上,上杉谦信没人护着,活该被报复,有本事就让人拦着她不让她当年复仇失败,死无葬身之地!
「属下明白。」鸢尾低下头,感觉到鹿鸣身上滔天的怒火,心里忍不住无奈,这麽在意德川家主,还不承认,真是⋯⋯鸢尾在心里忍不住摇头,不过既然鹿鸣这麽在意这件事⋯⋯
鸢尾纠结了一下,她必须辅助鹿鸣整顿产业和情报网,擅长潜行的鵟羽被叫去查出武田的所在,要确定位置後才能放手让属下盯着,现在抽不开身,鹫翅要贴身保护鹿鸣,欧⋯⋯那个男人,还没完全听话,不能用,那就只好⋯⋯「鸣大人,这件事我亲自带上十个白卫?」
白卫跟雨卫分别是鹿鸣跟黑雨各自培养出来的部下中最精锐、忠心的五十人,没事的时候就会在各情报点间流动,维护基地的安全,各个身手了得,鸢尾配了五个白卫给鵟羽,这次一次要了十个,是因为鹿鸣对於这件事,不是一般的在意,而且这种暗潮汹涌的事也的确需要盯着。
「准。」
鹿鸣低声地说完,鸢尾便迅速离开,去处理这件事,同时也让人立刻去追刚刚的那名男人,但⋯⋯「不见了!」鸢尾错愕的看着灰头土脸前来回报的属下,面色突然一沉,「查,绝对要查出来!」
这时,义元悠哉的走入一处旅社,里头一名有着暗红色头发的男人正吃着甜点,一点也没有身在仇敌领地的危机感。
「信玄。」
义元在他对面坐下,静静的看着他,像是毫无生气的洋娃娃,浑身带着冰冷疏远,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意,信玄抬起头,一本正经的打量了他一下,「义元,你不是女人真是太可惜了。」
义元冷哼了声,自己动手泡了壶茶,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出的高雅,让一向喜欢看美人的信玄忍不住叹气,怎麽这家伙不是个女人呢,看着多养眼啊⋯⋯
感觉到信玄的视线,义元默默地提起茶壶,拎到他头顶,作势要倒下去,信玄连忙退开,真是太危险了,「义元啊,我还要靠脸吃饭啊。」
「管你。」义元淡淡的说完,深深的叹了口气,「我应该找到人了,要告诉谦信?还是直接交给千叶家,我还拿不定主意。」
「啊?」信玄眨了眨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是说已经找到千叶家失踪的公主了?这麽巧?你确定?」
「银发蓝眼,长相中上,性格单纯甚至有些愚蠢,容易上当受骗。」义元淡淡的说着,嘴角漾起一抹嘲讽,「要是这姑娘就是那个千叶公主,她下半辈子也就完了。」
信玄哼了声,一副惋惜的样子,「真是无情啊,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可不好找。」
「⋯⋯叫她哥哥把她许给你不就成了。」
义元一脸认真,却惹来信玄的白眼和苦笑,「真是⋯⋯三支灭亡家族混在一起,我都不知道该说什麽了。」
「那就别说吧。」
「⋯⋯」
两人说完後,就做起各自的事了,藏在阁楼的鸢尾心里惊讶,转头对陪着自己的那名白卫打了个「继续监视」的手势,自己迅速离开,准备回到鹿鸣那里回报。
总觉得,事情不是一般的复杂。
鸢尾心里紧张着,但也有些无奈,说真的,鹿鸣扮猪吃老虎的本事⋯⋯越来越强了,等她手上的银针扎到你身上,看你敢不敢说她性格单纯、愚蠢!
她满脑子在想怎麽宰了你还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