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辰别离,夏日蹉跎,秋夕迟迟,冬夜漫漫。」
「没有你在,记忆里,你开朗的笑被那一刻,你受伤的笑容掩盖,我一想起你,却只能想起那一刻,你受伤的笑,我真的不是有意让你听到那句气话,我一点也不在意什麽身份差异,所以能不能原谅我⋯⋯」
「德川家康。」
家康看着自己的手书,双眼微微垂下。
回到了三河後的这五个月,流萤参与了军队的培训,再加上他那三千名部下之後,整个三河军的实力有了质的飞越,信长大人一个月前也同意让他参与一个月後的讨伐,理论上他该感到开心才是,但有几件事像乌云一样盘旋不去。
第一件就是,信长大人身边多了一个男人,几个月前他去安土做汇报时见过一面,那人是明智家的家主,明智光秀,他先前听过不少跟他相关的传闻,以往一直听说,那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实际一看也的确如此。
怎麽说呢⋯⋯他给人的感觉,跟他最一开始认识的鹿鸣,很像。
明明笑着,眼底却暗潮汹涌。
家康微微皱起眉头,他不知道信长大人用这样的人合不合适,光秀跟鹿鸣的伪装有本质上的不同,鹿鸣希望所有人看她,都觉得她毫无杀伤力,而光秀⋯⋯不是他要说,是他真心让人看了就有种「这男人很危险」的感觉。
而且,一次在走廊上错身而过时,他那满脸意味深长地笑,让人感觉格外烦躁。
第二件就是那天的刺客,鸣在那之後三天两头就送来一封便签,每次都会压上一枚一面有「鸣」字的玉币,另一面是他看不懂的复杂雕花,到现在都已经积了一个小盒子了。
「鸣」在便签里解释了被带走的那人,是他师父的部下,所以暂时不能交给他发落,其他相关的视也暂时不能跟自己多说,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批刺客的雇主。
今川家的余党,而且他怀疑,今川义元还没死。
这怎麽可能呢,家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到现在他还是将信将疑,但是谨慎点总是没错,至少这些日子来,他感觉不到「鸣」对自己有任何恶意,只是⋯⋯他的行踪似乎被对方把握的紧紧的,而他却对方的下落一点头绪也没有。
家康心底顿时一阵郁闷,是对方藏得太深,还是他的实力不够?
不论如何,家康握紧了收在袖中的拳头,不论如何,他都会继续壮大下去,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受够了。
说起来,鸣每次寄来的信上都会稍微提到鹿鸣,都只是淡淡提到一句「安好」、「无恙」,却让家康感到深深的威胁感。
好像鹿鸣跟这男人朝夕相处一样。
想着,家康心里顿时酸成一片,要不是那时候跟秀吉赌气,鹿鸣会被气走吗?
她或许还是会走,但也不至於不告而别。
想到这家康又是一阵懊悔,可无奈他连道歉的机会也没有,写出来的信也都被他深锁在盒子里,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交给她⋯⋯
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让鹿鸣释怀这件事,总觉得鹿鸣不是异常在一身份之类的,明明这种事⋯⋯家康本来想说无关紧要,却又在心里沈默了一下。
他听说过,越後军神上杉谦信曾经爱过一名亡国公主,想迎娶她为妻,却因为家臣们的反对,而将其送入尼姑庵,而後那名公主上吊而死。
家康默默地望向庭院,他现在也是一国之主,而他喜欢上的是毫无势力背景的一介巫女,看起来他似乎也会遇到跟谦信一样的问题,但⋯⋯
家康眼底闪过一抹尴尬的笑,他觉得,没问题的。
鹿鸣这次下落不明,他的家臣一个比一个还紧张,什麽「鹿鸣一定已经被鸣娶走了」、「有人横刀夺爱」、「家康大人急需逆袭」之类的,看起来,他们都很喜欢鹿鸣。
如果他真的⋯⋯
家康想着,顿时脸上一阵通红,用力摇头甩开脑海了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在想什麽呢⋯⋯
他相信,鹿鸣绝对跟鸣什麽都没有,因为⋯⋯
本来心情还有些雀跃的,家康却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跳入冷水池一样,冷静的同时,心也凉了半截。
鹿鸣说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她是巫女,而且她打算一辈子守着这个身份。
家康沈默地坐着,过了一会,他拉出了当年鹿鸣交给他的金色铃铛,这些年来,因为他一直仔细的照顾着,所以铃铛还向当年一样,表面相当光亮,只是系着铃铛的绳子,已经有些磨损了。
如果不小心,绳子断了,可能会丢失铃铛,但这条绳子是鹿鸣当年一起给的,他舍不得换掉。
「铃铃⋯⋯」
「鹿鸣⋯⋯」
家康叹息着呼唤那个令他无比挂心的名字。
他真的好怕,他跟鹿鸣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样亲密的关系。
但他说不出口。
怅然的望着外头,就算脸上的表情不动一分,家康眼底却是浓浓的寂寞。
说起来,当年在甲斐小村时,只要他晚上梦到了在今川家受到欺侮的时候,每次惊恐地睁开眼,都会看到鹿鸣那双温柔的天蓝色眼睛,然後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後来差点跳进武田的陷阱时也是,他心慌不已的时候,她不要命的冲到军前,只为了阻止一场绝对会失败的会战,当时的她是那麽的耀眼、张扬。
鹿鸣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可他是怎麽做的?
家康正心里难受着,房里却传了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德川家主真是奇特,既然思念,活生生的管道放在您的面前,您却连封信也不写。」
「什麽人!」
那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却唐突的让家康立刻搭上了腰际的刀柄,藏身阴影的人踏着无声的步伐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
一身飘逸的白袍,面上带着一层雪白的薄纱,朦胧的看不出表情,一头墨色的长发束成马尾披在身後,全身散发着疏远的气息,但毫无敌意或杀意。
是个女人。
家康看了一眼,就确定自己跟这个人完全不认识,只是这身白袍有些眼熟,当时,「鸣」似乎也是这样的一身打扮,只差脸上戴的不是面纱,而是一张银色的狐狸面具。
那人安静地走到他面前,亮出一枚他熟悉无比的玉币,这才悠悠的开口,「在下是鸣大人所眷养的『鵟』,您可以这麽称呼我。」
「你来做什麽的。」
对方自报了身份,但家康依旧戒心不减,手稳稳地按在刀上,只要对方一动,他随时会拔刀,虽然,还没拔出来,他大概已经死两万次了,这还不是鹫翅出手呢,鵟羽在心里叹息道,果然在明面上生长的孩子学习的武艺,放在他们这些黑暗中打滚的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就连鹿鸣都能收拾他,大概。
鵟羽苦笑了下,不是天资不行,只是不需要他们这麽做,有时候真羡慕这些人,不过鹿鸣是怎麽说来着,「我们在黑暗中守护光明」?
她还真是⋯⋯为了保住这只小东西,什麽理由都给用上了。
不过也对,家康基本上就是鹿鸣心中的光明吧,而她们三人的职责,就是守护鹿鸣所重视的一切,完美的执行她的命令。
好比⋯⋯通知他那件事。
鵟羽扬起一抹淡淡地笑,静静的看着他,「鸣大人吩咐我来提醒你一些事,听,亦或不听,由你决定。」
「顺带一提,你大可不避防着我,你有个万一,我这条命还比不上你一根头发。」
鵟羽故作轻松的说道,心里一面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开玩笑,要是她出手动了这小少年一根寒毛,就是她平常表现的再忠诚,鹿鸣也会用某一招活活折腾死她。
胆敢对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出手,就是对她最大的背叛,鵟羽跟鸢尾聊过这件事,鹿鸣会笑着放过一名有原因而背叛她的人,却会将一名对家康刀剑相向的叛徒活生生的折磨到死。
就像鹿鸣说的,她不是个仁慈的人,只是目前还没人触动她的底线。
虽然她看不太出来,这个死板板的小东西哪里引起鹿鸣这样的深情,却怎麽也不承认。
听见鵟羽这麽说,家康迟疑了一下,最後还是松开了刀柄,在桌案前坐下,「找我,所谓何事?」
他真心对鸣和他身边的人没什麽好感。
不为什麽。
感觉到他的排斥,鵟羽在心里苦笑了下,却云淡风轻的开口,「鸣大人邀请您和信长大人在一处碰面,至於地点、时间,是否有其他人参与,暂时不能告诉您。」
「⋯⋯我⋯⋯」
「您不信鸣大人,总该信鹿鸣大人。」
见家康想拒绝,鵟羽闭上双眼,微微扬起嘴角,「鹿鸣大人⋯⋯可是绝对⋯⋯不会害您的。」
「⋯⋯」
家康沈默了一阵,再次抬头时,眼底已经有些动摇,「鹿鸣⋯⋯跟你们是什麽关系?」
鵟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回想跑这一趟前,鹿鸣的吩咐。
在密室里,就算光线昏暗,鵟羽一样能感觉到鹿鸣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但比刚受伤时好了许多,许久未归的她在监看武田信玄时就有听说,比叡山一事让鸣元气大伤,不但背上留下大片烧伤,肩窝还挨了一刀。
她也看过鹿鸣背上的疤了,雪白的皮肤上,像是被野兽舔下一大块皮肤一样,就算复原了,颜色也偏向粉红,跟周围的皮肤相比,格格不入。
要是在青楼,这样的女孩子已经完蛋了。
就算鹿鸣长得再美,有这样一道伤疤就是一种硬伤,鵟羽想起当时鹿鸣那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心疼,别说是有心上人的女孩子,就是一般寻常女子,有这样的伤在哪一个不是难过死了,何况鹿鸣⋯⋯
而那把火,几乎可以算是她的心上人亲手放的。
想着,鵟羽看着家康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就算这个人不知道鹿鸣就在山上,鹿鸣也没打算怪他,但她就是受不了,虽然他们三个没说,但她们都知道,对於这男人,她们的厌恶已经到达了空前的高度,如果可以,她还真不想让这男人好好的坐在这里。
可谁叫鹿鸣喜欢,其实只要一句话,她们就能有一万种方法让「德川家康」这个人永远消失在光明里。
鹿鸣,你不是我们啊,你手中的权柄虽不完整,却已经有极大的力量了,你不知道吗,何苦这般折腾自己?
要将这个人留在你身边,难道还不简单?
鵟羽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鹿鸣大人⋯⋯是绝对不能忤逆的人。」
绝对,不会忤逆她的意志。
鵟羽在心里补充道。
看家康毫无表情的模样,鵟羽知道他心里虽然是答应了,只是还在犹豫这件事到底妥不妥当,虽然麻烦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三思而後行,方能减少错误。
但她没打算跟着他耗时间,让他亲自写信给鸣大人和鹿鸣吧。
鹿鸣也真是的,想要人家寄信,也不说说怎麽寄,就只是一直丢通讯用的象徵玉币给人家,鸢尾常说德川家康别扭,看看咱们自家主子不也好不了多少。
「回信你亲自写,写完放在桌上,押上一枚玉币,自会有人来收。」
鵟羽说着一面转身扬起白袍,准备离去,余光毫不意外的看见家康眼底闪过的那一抹错愕,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了声,这些人就是这样,活在人的眼睛下却还不自知。
不能伤他,没说不能欺负他。
鵟羽愉快的想着,随意地挥挥手,「写给鸣大人、鹿鸣大人均可,你随意,不用想把鸣大人的人找出来,你找到死,也找不出一人,屠满全城,也不会有一个是我们鸣大人的人。」
家康一听,错愕的看着她的背影,话还没问出口,眼前已经没有那人的身影。
「你找到死,也找不出一人,屠满全城,也不会有一个是我们鸣大人的人。」
鵟羽的话不断在脑子里回响,家康缓缓地看向庭院,眼底透出一阵沈思。
这是要多强大的主人,才能让一名部下如此自信的说出这般话来?
这些日子他也体验到了,鵟羽不是在开玩笑,至少以他的程度,的确连个尾巴都见不着,这个鸣的确强大,也难怪鹿鸣会⋯⋯
家康微微垂下眼,再抬起时,眼底满是坚定,拉过纸笔快速写下给鸣的回信,而鹿鸣的,只有寥寥数句。
「我失言了,抱歉,我会变强,等我。」
隔天,这封信便已经送到了身在偬见寺的鹿鸣手中,鸢尾在一旁打着呵欠,看见她眼底久违的漾起温柔的光芒,脸上也泛起一抹微笑。
让鹿鸣心痛的,只能是他,让鹿鸣开心的,也还是他。
「傻刺蝟,我不等你,我还等谁呢。」
鹿鸣轻笑着将那封短信收入怀中,眼底的温度褪尽,没有回头,只是点起火烧了家康给鸣的回信,「鸢尾,我说的事,安排好。」
心里正为鹿鸣开心着的鸢尾突然僵硬了一下,看着鸣的背影,眼底一瞬间的动摇着,却随即回覆坚定,将右手切掌按在左心口,低下头,「是,鸣大人。」
鸢尾离去後,鹿鸣深深的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好了,鸢尾,你要选我,还是⋯⋯」
我要的东西,你能否像以往一样,双手奉上?
不论你的答案如何,我都不怪你,我发誓。
鹿鸣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平时那淡淡的笑,起身走向信众聚集的地方,帮忙师姐妹们,站在树上的鹫翅看着她们两人说话、分开,心里满是不安,她多希望,白卫三天前带回来的消息,是假的。
「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我们要保护好鸣大人。」
看着鹫翅,欧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声音轻柔地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鹫翅不解地回过头,不知怎的,两人眼神一接触,便触电似的双双移开。
欧尴尬的咳了声,转身跃向树林,没注意到鹫翅似乎,轻轻地说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