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老鸦三三两两在空中徘徊,兀自低鸣。
昏黄的夕阳下,慕容瑾歆被聒噪刺耳的哀鸣惊醒,睁开双眼,右手摸着脸颊,左手摸着心窝。
没有梦魇,没有心疼,就连脸上的疤……都将为她带来好运。
真好……
内室里没有侍女,慕容瑾歆只得起身往前殿走去。
前殿里也没有侍女,只有太女殿下一人。
昏黄的夕阳将太女殿下笼罩在其中,这画面有几分邪魅的神圣。
太女殿下身旁堆着几卷书,半躺靠在黄梨花木椅上,手上拿着一方帕子擦拭紫砂壶,见到她的人影,不过一句「醒了…」
若换作是常人看到此情此景,少不得要称赞太女殿下一句「通身贵气,神态慵懒」
慕容瑾歆却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涌上心头,脸上的温婉的表情也有了塌陷之处,慢慢变得苍白。
这个场景,多麽像她今天早上被纠缠的梦魇……
梦魇的最後,太女殿下拔出了插在她心口的短剑,看着她血流如柱的样子,笑盈盈地提着一方罗帕,不疾不徐地拭着短剑上的血迹。
太女殿下现在手里拿的帕子,和梦魇里擦拭短刀的罗帕一样!就连擦拭的动作也都一模一样!
慕容瑾歆的心窝又开始隐隐作痛……彷佛在下一刻,它就会如同梦魇一样,喷出新鲜的血液,将地上的瓷砖染得鲜红。
许是因为她半晌都未曾开口说话,太女殿下笑了笑,起身踱步到她身旁,亲昵地伸手扶了扶她有些歪斜的髪髻。
太女殿下就站在她身边,吐气如兰,微凉的嗓音透着几分玩味,还特意加重了末两字的咬字「怎麽了,姊姊?」
慕容瑾歆听着她微凉的嗓音,用力压下心中的不自在「殿下,歆儿想借一把镜子,瞧瞧魏夫人的手艺」
太女殿下依旧是操着她那口凉薄的嗓音,脸上带了三分笑意「不必瞧了,姊姊」
「魏夫人给你绣了一株桃花,很是好看」
若说先前慕容瑾歆只是在心里发慌,现在却是连语气都带上三分慌张。
「桃花?怎麽是桃花?」
慕容瑾歆胡乱地摸索着自己的右脸,四处张望镜子,心中惊诧不已。
母妃不是说她和莲花最相配了吗?说好会在她脸上绣一朵莲花,衬托她的气质。
慕容瑾歆站在太女殿下的影子里,看着神色莫名的太女殿下,看着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阴影。
有些茫然的想,似乎每次碰到太女殿下,自己的计画都会无缘无故的腹死胎中。
太女殿下的声音幽幽响起「皇婶说要给你绣一朵莲花」
「可孤和魏夫人都觉得,桃花小巧可爱,用来遮掩你的疤痕最适合不过」
慕容瑾歆受得刺激有些大,捏着自己的右脸,说起话来连谦称也不用了「魏夫人!她能改了我这脸上的花饰,是不是?」
「是不是?」
太女殿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扳开,脸上的笑意有几分虚假「不能呢…」
「姊姊」轻轻呢喃的两字被无限放大,炸入慕容瑾歆的耳朵,不断在她耳里回荡。
太女殿下抚上了她的右脸,用指甲轻轻的刻画着那株桃花,语气近乎调笑「魏夫人是以你脸上的长疤为枝,添上了几朵桃花相伴,才得了这样桃枝」
慕容瑾歆呆站在原地,耳边的女声凉薄,脸颊的上的触感刺痛。
但一切彷佛都是远方的呐喊,踏不进她的心灵。
思绪彷佛被抽离了现实,眼前出现了华丽的幻象。
彷佛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女子,一身红衣却掩不住冷冽煞气,被鲜血常年染红的大刀立於侧身。
姿态慵懒,漫不经心之间,夺人命於无形。
总是潇洒的躺洋在最多情的桃花花海,却偏生是个无情人。
她明明对她勾起了嘴角,眯起了眼睛,收起了爪子,像是温顺乖巧的猫咪。
细看,眼眸却全是不屑和轻视。
她向自己走近,手指却扣着自己的下巴,像是在玩弄什麽喽蚁……
慕容瑾歆掐了自己一把,这个幻象就和梦魇一样奇怪……
她究竟是怎麽了?
太女殿下饶有兴致,绕着呆立的慕容瑾歆走了几圈,等着她回神。
一刻钟後,才听见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殿下恐怕不知道……」
「歆儿的姨娘早年遇过一个算命仙,说歆儿与百花有缘,与莲花更是有缘」
「可惜,却偏偏和桃花相冲」
慕容瑾歆看着太女殿下的神色,想看出几分同情……
太女殿下学着慕容瑾歆细声细气的语调,眼底却是一阵清明「歆儿姊姊,命理和桃花犯冲?」
不等慕容瑾歆回答,太女殿下伸出纤细的手指,狠狠地扣住了她的下巴。
下巴被缓慢的往上抬,抬到慕容瑾歆能直视她时,太女殿下才停了手上的动作「元信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日,孤出生在夏京」
「整个京城的桃花,在那一日独独为孤一人盛开」
「算起来……」
「桃花也算是孤的本命花」
太女殿下松开了手,在她耳际轻声呢喃「姊姊,你这是和孤犯冲呢!」
慕容瑾歆感觉身体像是被蛇信子缓慢的舔过,浑身湿冷黏腻,却还是维持住脸上的浅笑「殿下说笑了」
乾巴巴的挤出一句「向来只有人和物犯冲,哪有人和人犯冲的道理?」
太女殿下抚着自己的袖子,神色莫名「是吗?」
「元信二十一年三月,纵然春风十里路,纵然桃花满天下,纵然有人想攀折孤这一枝桃花」
「你不还是借了那折花人的势,得了今日无上的荣宠?」
若说方才像是浑身被毒蛇舔噬,此时慕容瑾歆如坠深渊,勉强自己张开嘴巴,想要辩驳,却彷佛失去了声音……
殿下知道了什麽?她全部都知道了吗?
不!如果她知道,当初怎麽还会护着她……
那是谁告诉她的?还有谁知道?
太女殿下眯着一双桃花眼看她,露出了几分欢愉,高声喊道「落眉」
「天色尚浅,宫锁未落。」
「瑾歆小姐未归,恐怕让皇婶和瑾欢姊姊担忧。你且代孤把瑾歆小姐送回闵王府」
待落眉应声而来,太女殿下突然亲切地牵住她的手「瑾歆姊姊既然不喜桃花,也是有办法解决」
「都说梅花、樱花、桃花长得及其相似」
太女殿下将她一把拉到落眉身旁,示意落眉细听「落眉家族世代以种花维生,瑾歆姊姊不如和她探讨几句」
「也好让魏夫人替你改一改脸上的桃花」
……
……
太女殿下轻晃着莲心瓶,看着窗外的夜色,吩咐了落樱一声。
「把外头那位请进来」
繁星点点,夜色凉薄如水。
莲池里长满芬陀利白莲,莲池外有一白衣男子在小歇。
他散漫地捻着佛珠,眼里映着漫天星辰,张扬不羁地躺在草地里。
嘴里刁了一支狗尾巴草,两只脚翘得老高,看起来就和纨絝子弟没两样。
夏夜的萤火虫似乎格外喜爱他,在他周身来回飞舞。
落樱不敢抬头看他,拱手抱礼「佛尊,殿下有请」
白衣男子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随口说了一句「小樱花,你这可不成啊……怎麽下凡了,还是这般胆小?」
落樱不曾多话,只是提着琉璃宫灯,作出了‘’请‘’的姿势。
白衣男子摇头惋惜「真是个闷嘴葫芦,还不如庆橙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