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直到回到王府之後的好几天都没能再见到猫儿:它丢下那句「王爷长得很丑」之後就叼着那块手帕跑走了。年年特意在院子里留了一小罐新做好的鱼乾,要不是每天都能看见鱼乾变少,她还担心它出了什麽不测。
爲什麽和猫儿提起王爷,它就跑走了呢?年年百思不得其解。况且一个王爷,要是真的长得很丑,怎麽会在外面一点传言都没有?年年很想私下问问香兰玉兰,却又觉得有些僭越,只得按捺了一肚子的好奇,如往常一般地咸鱼着。
只是一来二往,鱼乾消耗得飞快。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她便大胆向刘嬷嬷请示,想要借用府中的小厨房。刘嬷嬷起初略有反对,听闻年年是爲了做鱼乾之後,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後不仅同意了这个请求,甚至还安排厨房给她采买原料。
年年虽然略有诧异,不过能够自己补充鱼乾喂养猫儿,不需从家里「偷渡」,也让她心下稍安。她做了新的鱼乾放在廊下,猫儿依旧在半夜偷偷地来,从不和她照面。
「它是在和我闹别扭吗,因爲我想见王爷?」过了好几天年年才想出这麽一个解释,「猫儿那麽傲气,它一定是觉得我身边有它就够了,爲什麽还要想见一个劳什子的王爷?感觉被我冷落了才会这样。」这猫儿的孩子气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王爷什麽的,哪有你重要啊。」年年轻轻嘟囔,浑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简直温柔至极。
却説她正在厨下炮制鱼乾之时,总管王府庖厨的林大娘忽地掀帘进来,一脸懊丧。
这位林大娘爲人最是爽朗,年年做鱼乾这些天也与她相谈甚欢,偷师不少。她这位女官下厨,起初林大娘心中不解,只觉得是一时兴起,表面上也只是恭敬对待,不冷不热罢了。谁知年年做惯了娘亲贴心的女儿,本来就没什麽架子,和她很快熟络起来。林大娘待她热忱,年年也感激她的用心,顺手便教起了林大娘的小女儿惠兰认字。你来我往,也有了几分感情。此时见她一反平日喜笑模样,打外面进来便连连叹气,年年不由担心:「林大娘,可是出了什麽事,你这麽唉声叹气的?」
林大娘也不瞒她:「小娘子有所不知,我在府中总管厨下,其中重中之重便是王爷的饮食。这些日子王爷虽然闭关,可饭食总是要送进院中的。王爷吃了,下人再把残食收出来。而这几天去收盘子的云兰告诉我,」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些饭菜王爷一口未动,怎麽送进去的怎麽拿出来。我本来想着,兴许王爷苦夏,没有胃口,那也是有的。谁知接连三天都是如此。云兰也觉得王爷虽然瘦得不明显,但整个人神情沮丧,像跟谁拗着一股劲一样。我虽然不知道王爷生了什麽心结,可不吃东西縂不是个事啊!这些天厨下受我指令,变着法子整治可口之物,您也夸开胃,可都不能叫王爷下筷。我这就打算去向嬷嬷请罪,兴许她服务皇家,知道王爷的口味?虽説这差事办得不好,数落罚俸的是少不了了,可总归不能把王爷饿出个什麽好歹来,那就真的罪过大了。」想到以刘嬷嬷之威严,处罚兴许还不算轻,林大娘的眉毛都快皱成八字了。
年年却莫名想起了猫儿同自己讲的那个故事,还有故事里阴差阳错吃不上鱼的母子俩。想到自己要是吃不上心爱的小鱼乾,还偏偏不能告诉任何人,年年就觉得苦恼得很,更别提兴许长这麽大都没吃上几回的倒霉王爷了!
她试探着问林大娘:「大娘你可知道,咱们王爷与先德妃娘娘...那个,像吗?」
「你问这个作甚?」林大娘苦笑了一下,继而思索,「不过大娘我聼刘嬷嬷身边的玉兰姑娘说,嬷嬷曾漏出过几句,说王爷和先帝其实不算很像,主要是随了娘。这有什麽干系吗,难道最近是德妃娘娘的忌日?王爷在追思亡母?坏了坏了,那我应该备下素斋的。」她紧张起来,继而又奇怪,「可是当初德妃娘娘在生产后不久就去了,王爷是冬月里生辰,这......」
年年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来林大娘这麽复杂的一通脑补,心中暗生愧疚。见着六神无主只想请罪的林大娘,她努力回忆了一番当初猫儿和自己説的话,先德妃娘娘是最喜欢什麽来着......
「鲤鱼。」她想起来了!「大娘,你且不忙着请罪。今天做一道糖醋鲤鱼呈上去试试。」
林大娘给唬了一跳,急忙想去掩年年的口:「小娘子这可不能乱説,犯了忌讳......」
「大娘我有分寸。」年年意识到自己不能把猫儿供出来,「我曾聼......当年德妃娘娘最喜欢的就是糖醋鲤鱼,若是王爷和他娘亲肖似,口味上或许也有相同之处?」看着大娘眼神里仍有犹疑,她急忙补充道,「大娘若是不放心,便説是我听説王爷食欲不振,私自做了献的菜。这样到时候要是怪罪下来,我初来乍到不知规矩,就是受责也比大娘你轻些。」
林大娘道:「这倒是个办法。上头确实从来没有明言説过不能做鱼,只是我们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犯了忌讳。只是整治鲤鱼工序繁多,小娘子你也不是精于厨事的,这......」説着她眼神里不由得带了几分担忧。
「这不是还有大娘你吗?」年年眨眨眼,「有大娘在旁边指、导、一、二,只要你我不説,又有谁知道是指导了多少呢?」
林大娘咂摸了一会儿,总算明白过来年年只是顶了一个献鱼的名头,帮她分担了万一出错带来的责罚,其实卖了她一个天大的好。至於若是鲤鱼献上果然见效,做好菜是她的本分,本来也得不到多少奖赏,她倒也乐意把它让给年年。
想通了这一关节,林大娘身手麻利,转头叫跑腿的小幺儿自去市上提来一尾鲜活鲤鱼,去鳞去内脏改刀异常利落,直将年年看得两眼发直,惊叹不止。
林大娘受了夸奖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这都是些粗活,不值一提。小娘子是读书人家出来的,不必做这些事。」
「书上説君子才远庖厨呢。我又不是什麽君子,不妨事。」年年摇摇头,「况且大娘用刀真是跟跳舞一样,跟书上説的那公孙大娘舞剑一样!怎麽知道这里面没有学问呢?」
林大娘笑道:「我也不知道什麽君子啊公孙的,就懂做饭。小娘子要是想学,只管来找我。什麽山珍海味精细小点,你大娘都会个几手。将来嫁到人家里给公婆丈夫下厨,也好有些压箱底的手艺。」
近日里第二次被提及婚姻之事,年年不答,只低头憨笑,叮嘱大娘把鱼炸得焦脆些。就是自己猜错了王爷依旧没有胃口,那只住在王府的猫儿最喜欢尾巴炸得焦焦的鱼乾,可能也会被吸引着偷吃几口,也算一举两得了。
却説林大娘亲自动手,除了一尾酸甜焦香的糖醋鲤鱼之外,另备了凉拌清炒几个小菜,都是清爽开胃的口味,配上香喷喷的米饭,几办井里镇过的西瓜。菜肴用一水儿的青瓷盛了,装在木盘里叮嘱云兰呈上。
虽説做饭时信心满满,呈上后林大娘却异常焦躁,在厨房连连打转。年年有心劝她,其实心里也被弄得有些没底,只能劝説大娘好歹吃些午饭,别最後王爷开了胃口厨子却饿瘦了。大娘在她劝説下勉强扒了碗饭,倒把不知就里的惠兰担心得不行。
却説云兰收盘回来,一脸喜色。原来王爷不仅将那条糖醋鲤鱼吃得乾乾净净,就连米饭和小菜也吃了不少。林大娘危机解除,长出一口气。年年则心中暗叹猫儿果然所言不虚。
云兰还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王爷要见献鱼的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