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我来换早上的药。」推开病房门，林依对着张元凯微笑。
张元凯，68岁，诊断口腔癌末期，今天是他来到安宁病房的第二天。
或许是因为止痛剂和安眠药的作用，张元凯的意识并不清楚，时常处於昏昏欲睡的状态，他身上管路不算复杂，除了气切造口、输液帮浦、导尿管以外，还有胃造廔口作为灌食途径。
为口腔癌患者换药是件困难的事，溃疡穿孔的伤口即使经过手术清创，依旧会有分泌物渗液，张元凯的恢复状况不佳，黄绿色的大量分泌物已经浸湿纱布，无数个伤口在换药时所带来的疼痛非人能忍受，每一次的换药都是件大工程。
张元凯紧皱眉头，神情相当紧张，因为颈部有气切造口的缘故，他无法正常说话，只能微微发出呻吟。
一旁的妻子始终握着他的手，从未放开过。
林依俐落的剥开安瓿瓶抽取药物，「我先帮你注射止痛剂，等等换药会比较舒服。」
张元凯的眼睛逐渐泛红，但表情还是保持淡漠，转入安宁病房後的这两天皆是如此，他表现得对一切漠不关心，不去理会任何人，甚至是自己的妻子，除了痛苦的神情之外，最多的是面无表情的默默看向窗外。
就好像窗外才是他的归处，张元凯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片被玻璃阻挡的蓝天。
林依换药一向不求速度，重要的是让病人能在不那麽疼痛的情况下处里好伤口。
费了一番功夫，张元凯的伤口总算换好药了。
「药换好了，张先生昨天睡的还好吗？」
「护理师，止痛的药能不能再调强一点？我老公晚上都会被痛醒，我真的……」
「我知道了。你辛苦了，不用紧张。」林依轻拍安抚张元凯的妻子，「张先生除了晚上会痛醒以外，还有其他时间会觉得痛吗？」
「我帮他翻身的时候也会……」
林依拿出疼痛量表，「张先生请你看我这边，你昨天晚上被痛醒的时候，疼痛大约是几分？0分是不痛，10分是非常痛无法忍受，麻烦你用手指给我看。」
张元凯颤抖的手指落在数字10。
林依随即翻开医嘱，确认临时医嘱过後开口回应：「我知道了，张先生你忍耐一下，我这就回去和医师讨论後续的用药。」
林依看了一眼病床前墙上插槽里的医师名牌，主治医师是杨医师，今天值班的医师是赵贺宇。
「谢谢，太麻烦你了。」就只差一次眨眼，眼泪就要从张元凯妻子的眼眶中落下。她握住林依的手，「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忍了许久的情绪在爆发的边缘。
林依反握住张元凯妻子的手，希望自己的温度能传达给她，「不会的，解决张先生的困扰是我们的责任，这是我们该尽的义务。」
在病人和家属都在的环境下，林依无法让两者有抒发的空间，眼下她在板夹上写下注记：安排会谈、照会心理师。
无论是张元凯还是她的妻子，有一个说话舒压的管道都是必要的。
林依离开时，张元凯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外头是阴天下着小雨，林依的心中浮现莫名的不安。
「奇怪……」无论林依怎麽打电话，杨医师的工作机都是关机的状态，一般工作机是24小时都会开着，以杨医师的习惯，只要工作机一响10秒内就会接通，但今天却一反常态。
突然後头有人轻声问她：「你找杨医师？」
「对啊，你知道——」林依转头，赵贺宇就站在她身後。
林依的心脏漏了一拍，仅仅只是因为被吓到。
「吓我一跳，赵贺宇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赵贺宇忍住笑意，眼前的她又回到高二前的那个林依，还是那麽容易被吓到，这个小笨蛋。
「还是笨蛋。」赵贺宇小声嘀咕。
「你说谁笨蛋！赵贺宇你别以为我没听到！」
更重要的是，她叫了他的名字，两次。
赵贺宇装作严肃的模样说道：「早上的大交班没听清楚吗？杨医师後天有海外发表会，现在大概还在飞机上，他的病人今明两天我接手。」
「早说嘛，早上的大交班我——」她哪有心思认真听，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回过神来就已经大交班结束了。
看着林依欲言又止的样子，赵贺宇虽然心里觉得有趣，但工作还是不能耽误，他将话题转回正题，「你找杨医师干嘛？」
「xx床的张元凯诊断口腔癌第四期，目前止痛药已经用到第三阶段，但晚上还是会被痛醒，平日案妻翻身的时候也会觉得疼痛，疼痛指数10分，是不是该调整剂量了？」
「order拿给我。」
林依将病历本递给赵贺宇。
「剂量的确需要调整，我顺便开几个临时医嘱以防万一。」赵贺宇又开口问：「病人目前状况如何？」
「刚才换完药，伤口渗液大量，颜色黄绿色，Vitalsigns稳定，不过对自己的疾病情绪上一直都很淡漠，平时也不与妻子沟通交流，可能需要照会心理师，还有他的妻子也是，除了妻子之外就没别的照顾者了，看要不安排单人的会谈。」
「早上查房的时候我也这麽觉得…好，我开order。」
林依感到有些意外，和赵贺宇一起工作有种说不上来的轻松，明明还只是第一天。
「对了。」赵贺宇顿了一下又开口，「你今天有安排行程吗？」
「中午午饭後给药、下午xx床照会宗教师、xx要做——」
赵贺宇打断她，「我不是说这个。」
「要不然呢？」林依不明白他的意思。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老同学。」
赵贺宇这一句老同学说得林依心里莫名其妙，一开始装作不认识她的是他；一开始对她语气冷漠的是他，最开始先拒绝的也是他。
「真可惜，我晚上已经有约了。」拒绝他，然後各自过自己的日子。
补充单字意思
(1)order：医嘱，医师开立的药物和治疗都会写在医嘱单上，分为长期医嘱和临时医嘱，长期医嘱是常规的治疗，除非时间到或终止，要不然会一直执行下去，临时医嘱是需要时才给予、一次性的药物或处置。
(2)Vitalsigns：生命徵象，包含体温、脉搏、呼吸、血压等。
以後可能还会出现一些单字，会在文章结束後做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