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盛世夜話 卷一:權臣》 — 第六章 善星脩人(一)

「东方叔叔,你说这次父皇会不会见我呢?」

在养心殿门前,有两名男子正在等候通传,其中一名男子穿着上朝的冠服,深眸如鹰,高鼻挺直,唇角微扬如弯弓,面皮白净,身材十分高大魁梧,比起站在他身边已经算是个子挺拔的二皇子,还高了半个头不止。

此人就是身为四辅之一的东方临渊,字不危,他天生高大,力大无穷,除武将之外,是所有文臣当中,唯一能与皇帝比腕力不会输的人。

东方临渊侧首敛眸,看着身旁的二皇子段修人,无奈这位殿下明明就追着他身後而来,还硬是坚持要内侍通报说是与他一起求见皇帝。

就明知道皇帝不乐见自己,还硬是要说是跟他一道的,就不怕害他也见不到皇帝吗?东方临渊对於皇帝的几位皇子们,向来没好感,也从无交情,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一份八百里加急抵京的封事,他刚才看皇帝急着下朝,似乎有要事待办。

不过被二皇子一搅和,只怕等会儿被驳见的机率很高,所以东方临渊已经开始预想他法,如果皇帝等会儿说不见他,他要怎麽死皮赖脸跟皇帝一道走,好能够顺利把这份封事上缴,并且奏明缘由。

段修人以为东方临渊久久不语,是因为在责怪他,急忙为自己开脱道:「东方叔叔,真的很对不住,我实在是太想见父皇,一时情急,才会出此下策,如果不是说跟东方叔叔一道来的,我只怕父皇不会见我,毕竟父皇是那麽的讨厌我……」

东方临渊听见了皇子殿里声音里的难过,於心有些不忍,吐了口息,看着面貌比起皇帝,更似自己母妃的二殿下,浅浅地扬笑道:「放心吧,皇上是不会真心厌恶你的。」

「为什麽?」

「因为你的采生人。」

「采生人?那是什麽?」

「那是女真人的习俗,大多数中原人并不知道。」东方临渊以再不能更平淡的嗓音,斯条慢理地说道:「采生人,就是在你出生的时候第一个看到你的人,据说,采生人会对看到的那个婴儿,有潜在的影响,在婴儿长大成人之後,无论是相貌、性格、人品,都会像他的采生人相似。二殿下,你的采生人对皇上来说,是一位极特别的人,你的名与字,都是那位采生人赐给你的,段修人,字重华,你说说,你可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吗?」

「知道。」段修人用力点头,因为第一次听到自己有采生人,以及他的父皇会因为这位采生人而不讨厌他,不由得兴奋得双颊红润,眼睛发亮,又道:「修人与重华意思相同,意即重星,又称善星,《尚书洪范记》里有说道:月行中道,移节应期,德厚受福,重华留之。又有诗云:东有青龙西白虎,中含福星包世度。东方叔叔,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喻意是极善的,可是没有人告诉我,我的名与字都是采生人所给予,无论是父皇或母妃,他们二位都不曾向我提过那位采生人的事,现在我的那位采生人,在哪儿呢?」

「大概就是怕你知道了,你便会追问那位采生人如今的下落,所以你父皇肯定是不会与你说及,至於你母妃嘛……德贵妃是位娴雅聪慧的女子,既然皇上都绝口不提了,她自然也是不会说了。」话落,东方临渊闭起嘴巴,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回头看着一直没有动静的殿门内,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缠着皇帝一道走了。

一会儿他该怎麽对皇帝死缠烂打呢?

算了,都决定要死缠烂打了,还计较是用什麽方法吗?

段修人被告知原来自己有采生人,而且,那位采生人,对他一直景仰的父皇来说是极特别的人,这让一直得不到父皇关爱的他,胸口涌起热潮,只是就在他想要再问更清楚的时候,内侍出来转达帝王的命令。

内侍向他们拱手禀道:「皇上有旨,请东方大人入殿进见。二皇子殿下,皇上请您回去,交代如果殿下有事想要上奏,不妨递摺子过来。」

段修人虽然早就料到他的父皇不会见他,却还是愣了大概两眨眼的时间,难掩失望之情,见东方临渊大步流星跨进殿门,急忙追问道:「东方叔叔,请你告诉我,我像那位采生人吗?我的性格相貌人品,像他吗?」

「二殿下,回大本堂去吧,那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东方临渊待双脚都跨进殿门,站定脚步之後,才回头看着段修人,「你的那位采生人,无论相貌性格,或人品,都是极善的,你若不比现在加倍努力,是万不可能及他的。」

§§§

元奉平。

苏染尘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教他武功的老师傅口中听到的,同时间,跟他一起听元奉平生平故事的人,还有雷舒眉,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是未满十岁的孩子。

直到现在,苏染尘也想不明白,为何他家师父对於元奉平的生平,可以如数家珍,明明是个武功高深莫测的江湖中人,竟是丝毫不痛恨元奉平血洗武林的决策,反过来会嗤笑那些被元奉平除掉的人,是太过痴心妄想,鬼迷了心窍,最後才会下场悲惨。

苏染尘自始至终想不明白,是因为他自始自终也没摸清楚他那师父的来历,老人家在他九岁那年自动上门要收他为徒,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後来在他满十五岁那年初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就此失去了音讯,隔年,曾有一个小僮来告知他们,老师父已经死了。

在老师父去世的隔年,雷舒眉野心勃勃地开了舍予镖局,以丰厚的利益收揽了大批当初溃散的武林高手,苏染尘与她曾经让人探访过老师父的下落,不过,一如他们刚开始的预想,根本找不到老师父,因为,他们甚至於连老人家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多年来,老人家在他们问起名字的时候,总是不太高兴,骂骂咧咧地说:「师父就师父,哪来那麽多名堂,就叫师父!」

不过,虽然是与他家眉丫头一起听元奉平的故事,感受却是完全不同的。

对苏染尘来说,他家的眉丫头根本就是疯狂的,不仅不会觉得元奉平哪儿有问题,反而把元奉平当成了崇拜学习的对象。

然後,他觉得元奉平也是个疯子。

而且,还比他家的眉丫头还要疯一百倍都绝对不止的那种疯。

这是一直以来苏染尘对於元奉平的想法,只不过这位仁兄……不,是叔叔,因为他真的挺喜欢玉儿的缘故,这位元奉平算起来也就他的长辈,所以他虽然很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勉为其难就喊一声叔叔吧!

在他看来,这位元奉平叔叔,绝对是前辈子、前前辈子,再往前推算至少十八辈子都有烧好香,才会明明就是个可怕的疯子,却能够生出像元润玉那麽心性耿直,单纯又美好的女儿。

然後,从小到大他曾经不只一次的想过,他苏小胖绝对是前辈子、前前辈子,再往前推算至少八十辈子都没有烧过半枝好香,才会这辈子那麽倒楣长了张美到堪称妖孽的脸蛋。

然而,就在大年初四那天过後,他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没烧到好香,因为,这张脸蛋竟然跟元奉平长得一模一样!

苏染尘长得像元奉平的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当今皇帝亲自认证,只怕是谁也都不敢相信,所以,除了原本就知情的藏澈与元润玉之外,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而最不敢置信,也不太想接受这个事实的人,就是苏染尘本身。

毕竟,天底下有谁会高兴自己长得跟传说中的疯子一模一样呢?

不过苏染尘继而一想,原来,一直以来,人人夸说俊美绝伦,传说中好看到都快要没边儿的元奉平,也不过就长了他这副德性嘛!

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这一个新的认知,让苏妖孽忽然觉得长久以来,憋在胸口的一股子闷气顺过来了。

因为,在此之前,他老是觉得老天爷就看他不顺眼,才给他生了这张看起来像是会祸国殃民的脸皮,结果元奉平原来也长得跟他一样祸国殃民而已嘛!

不过呢,苏染尘坚决自己虽然这辈子倒楣到跟元奉平长了同一张脸,但是他跟元奉平绝对不是同一路人,因为,元奉平就算没有祸国殃民,也至少祸害了整个武林。

苏染尘搞不懂到底元奉平到底要多狠的心,才能够下得了手,击杀众多武林高手之外,还引得他们自相残杀?

每次在听眉丫头说起这段武林佚事时,他就很反感,不由得心想:能如此不把人命当命的杀人如麻,该要有一副多狠毒的心肠才能办到啊?

这话,当年他在师父面前提了两次,都被大骂了一顿,庆幸的是,老人家虽然很生气,但是从来不会动手打他,不过大概也是因为太过疼爱他了,在训练教他武功的时候,就没敢下狠手鞭策,最後让他只能说是武功还不错,离顶尖身手还差了不止一大段距离。

後来,每当他不以为然的对元奉平的所做所为大加批判时,眉丫头都会对他说,元奉平之所以能够成功剿灭大半个武林,让原本林立山头的门派溃不成军,不是因为他下手狠毒,杀的人够多,而是因为他太清楚人心的反覆与贪婪。

元奉平只是挑起了一个开头而已,最後,武林是毁於夺宝的自相残杀过程之中。

後来的血腥场面,她听一些当年存活下来的长老们描述过,很多人不择手段,为了得到那两样绝世武林至宝,简直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最後死到临头了,只余一息尚存之时,有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死,而有些人仍旧念念不忘着他们梦寐以求,却自始至终都不曾亲眼见过的两样能够让他们制霸武林的绝世宝贝,也难怪老师父对那些人的下场嗤之以鼻。

可是,无论死得多惨,在那些人心里,都仍旧深信必定有那两样至宝。

因为经传百年的杀手名门「戴月山庄」在一夜之间被灭门,三百余名武功都已经出神入化的门徒,其中有十余名长老在武功榜上都已经是数一数二,武林中几乎没有人,能在比武之中,动他们半根汗毛,竟也都在那一晚被震断筋脉而死。

听说,那就是太一凤骨琴不同凡响的威力,是只存在於传说之中的上古天帝东皇太一,用在战场上对付敌人的利器,而另一个至宝东皇兵卷,就是记述了如何使用太一凤骨琴的技巧,书卷里还有载录大量用兵之策,以及排阵的方法要诀。

传说,只要能够将这部兵书里的知识融会贯通,别说是称霸武林,甚至於是问鼎天下也绝对不是问题!

男儿志在四方,都想成就一番不枉今生的宏图霸业。

至高无上的权力,令男人们不可自拔的沉醉其中,只要他们当中,谁能够成为武林至尊,天下之主,金银财宝与美人,便可任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不过,当年争夺至宝的经过,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如今人们大概都只知道最後有一场血洗般的屠杀,究竟最初是谁先挑起了争端,已经是说不清了,只是最後江湖中人都知道,是元奉平亲手策划了这一切。

所有事件的起因,是一次武林中人刺杀皇帝的密谋,他们在帝王行猎时下手,当年登基才不过几年的年轻皇帝,伤势极重,只差一点儿就龙驭宾天

对元奉平来说,既然武林是会伤害到皇帝的祸害,那就只好除去。

生来绝顶聪明的元奉平,很清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後患,於是,最後有了武林覆灭的结果,这是谁在一开始,都始料未及的。

所以苏染尘才觉得这个元奉平是疯子,简直就是疯得可怕!就为了替皇帝铲除祸患,竟然可以杀人无数,斩草除根,以图永绝後患,如果不是知道皇帝也是个男人,差点就会以为元奉平这冲冠一怒是为红颜了呢!

不过,他们雷家的疯丫头果然不愧是把元奉平当偶像崇拜的人,她从十二岁那年,从老师父手里接到第一本武功秘笈,就对收集天下武功绝学开始痴迷了起来,也开始嚷着生平最大的愿望是亲眼见元奉平一面,只要能见到元奉平本人,她绝对是死而无憾了,再到後来,竟然也开始对东皇兵卷与太一凤骨琴有了遐思。

她不只一次的对他说:「苏小胖,师父说他不清楚、不晓得,那依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东皇兵卷』和『太一凤骨琴』这种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的宝贝吗?我一开始觉得江湖遥传这两件上古兵书与兵器传世,绝对就是一个阴谋与手段,因为,东皇太一可是传说上古之时最至高无上的神,哪有可能懂什麽武功兵法?後来我看了一些传说史料,知道以前上古神仙地盘,都是比谁厉害打出来的,我就想啊,东皇太一能成为最至高无上的天帝,是不是因为跟其他的神仙鬼怪比起来,打架的功夫很厉害啊?你说这打架……是需要高强武力的吧?」

「就算是又怎样?反正你拿了也没用,你连路都走不好。」

苏染尘照例,不吝於已经数不清是第几百次对她吐槽,他都不知道,这疯丫头到底是何年何月才会有自知之明呢?

那年,眉丫头与他就只有十七岁,她跟她家爹与舅舅学了一手经商的本事,後来创立了「舍予镖局」,不到短短半年的时间,光是京城的两处分号,就收了上百名儿郎。

很多加入镖局的人,在武林尚未被血洗时之前,都是立万儿的高手,但是在各大门派被剿灭之後,很多人怕再惹上麻烦,有人或江湖卖艺,有人去给大户人家当护勇打手,有人凭着刀快或当了厨子,有人吃老本渡残生,总之都只是勉强能过日子而已。

所以,当雷舒眉透过三教九流的人,放出消息,说凡是加入镖局之人,第一年就可以领到身银,第二年身银厘数翻倍。

此外,走镖收入的银两,会拨出总数十分之一的数额,凡是护镖的儿郎都是见者有份,做到镖头,还可以再多拿百分之二的数目,做到总镖头的话,再加百分之五。

起初有人不信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有什麽本事,只是观望她这个既是「空子」,又是「斗花子」的小女孩,到底是在玩什麽把戏?

直到这位少女搬出她家亲爹,说但凡她承诺但给不起的,她家爹会全数兑现,如果镖局接不到生意,至少还有「京盛堂」生意可做!

若说在世人的认知里,雷舒眉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片子,那麽,她家亲爹雷宸飞在世人眼里,就是身家丰厚到谁也估不出个确切数字的大商擘,而且,还是个极度宠爱女儿的傻爹。

人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一点也不差,佷多身怀绝妙武功的高手,有雷宸飞背书,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有不少人加入了镖局。

然而,开镖局从来就不是雷舒眉的主要目的,她醉心武学,倾心於江湖的侠义豪情,透过开镖局,打开了与武林中人接触的大门,方便用尽各种手段对那些人巧取豪夺。

她生平最大心愿就是成为一位行走江湖的大侠女,只是无奈从娘胎带了弱症,手脚笨,只能写写武侠小说过瘾,她在一边整合这些武林高手的同时,一边用各种威胁利诱的名目与手段,从各大门派搜刮秘笈与独门武器。

起初只是收好玩的,後来不知不觉,心给收大了。

雷舒眉陆续从各门各派的老人们那儿听说了更多关於元奉平的陈年往事,渐渐的,随着她听过的说法越来越多,越来越出神入化,竟然也开始相信这世上有东皇兵书以及太一凤骨琴,积极的想要寻找它们的下落,每次有什麽新的消息,就会急匆匆的跑来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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