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男微偏着头居高临下望了过来,虽一贯的清冷静默,他总觉得自己可以读出对方内心深处所欲之言——说尊重也给你尊重了,怎麽还这麽难搞——只差没叉腰摆谱地大叱岑悦放肆。
「行行行,你想来就来吧。」率先投降,「丑话先说在前,你来消毒、我没办法预估疼痛时间,有可能会⋯⋯『失态』,你可别後悔。」
将桌面上的不明之物全数搬到床铺、摆在空位处,「痛的时候抓住我。」给予莫大的权限。
他应该表现出感动的样子,但岑悦更希望他不要在莫名的地方展现固执与坚持。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抬头望向三皇子,企图做垂死挣扎,无奈对方态度过於坚定,见状岑悦只能再度咬牙、眼睛一闭,深呼吸口气後睁眼,壮士断腕般道:「来吧。」
无瑕顾及自己下半身除了一件来自「未来世界」的四角裤外毫无其他蔽体之物,岑悦大开双腿、用极其暧昧且不甚美丽的姿势尽量呈现伤口,一手举着手电筒照明,协助扩展冷面男的视野,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拽住对方胳膊。
「先倒些酒精在你的双手上、像洗手那样手心手背都擦一下。」说明步骤,「再将酒精倒在毛巾上,从伤口中间到外围、环状擦拭,擦过的地方不要再重复,结束一边後换条新的毛巾、继续同样的动作。」
寒靖感觉臂膀上的握力倏然一紧。
「这是⋯⋯什麽酒?」他闻到浓浓酒味,又感觉哪里不同。
见过两次他执行所谓「消毒」的动作,大概了解所言之步骤。
「是酒、亦非酒。不是喝的酒,这浓度喝下去会要命的。」岑悦原先不敢直视的脸庞微微回首,咬着唇说明。
「浓度?」挑了挑眉。
边持续着手边的动作,边不着痕迹地瞥向那对因疼痛咧嘴而显露的小巧的梨涡、回想方才那道一闪而逝的灿烂笑颜。
「浓度就是⋯⋯一项东西在总量中所占的份量。程度百分比用一到一百来说的话,一般我们喝的酒充其量到百分之四十、四十五吧,已算烈酒。消毒用的酒精浓度则要达百分之七十五,过多过少都不具最佳效果,因此多半会事先调配好、以便不时之需。」思索着如何解释。
「你有很多这类的酒?」瞄向那罐透明色、散发浓浓酒味的液体,是酒却不香。
「怎麽可能,我又不常受伤。」再次被他一席话惹笑,这次没露出那对小虎牙。
寒靖发现他无论笑或说话,似乎习惯隐藏起那对虎牙、尽量不露齿,可见对其所带来的影响甚为在意。
「那为何现在会有?」
冷面男怎麽突然那麽多疑问?
「都说以备不时之需了嘛。因为要登山,怕遇到状况,事先准备一些可能用及的物品,简单的伤口处理医疗包是必须的。这个手电筒也是其一。」挥了挥手上的光源,「这不就用上了。」拜你们所赐。
「登山?」又一个不明词汇。
「就是爬山。」
「为何爬山?」
「休闲、转换心情呀。在我们那里,因为交通方便、城市大量开发,平时其实无法接触到自然森林,登山变成了一项休闲嗜好,不是想去便能去得成。」也不是想登就能登。岑悦自我反省过,他应该是过於大意疏忽、觉得在向导的带领下可以征服高山,才会遭逢山难、遇此一劫,把自己完全赔进去了。
轻叹口气。
「为何叹气?」有意无意地交谈间,寒靖俐落地完成所有动作。
岑悦这才发现对方在转移他的注意力,预想中的疼痛反而没那麽明显了。
好像真的有点感谢他了。
此时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公子,属下把东西带来了。」是快浅的声音。
听到禀报,寒靖锐眸一扫四周,拉过床尾之布衾朝岑悦身上一盖,「进来。」确认完才放行。
岑悦跟不上速度。
快浅进门後只见自家主子和岑悦面对面双双坐在床上,岑公子下半身盖着布衾,一手举着一个长长的、会发光的不明物体,一手握住他家公子没拿毛巾的手臂。
「岑公子的伤势还好吗?」虽然没办法参透眼前的状况,依旧关心问道。
岑悦的神情不若稍早前那般痛苦,估计没想像来得严重吧。
「公子特地去镇上药舖买来治创伤的药膏,小镇挺有名的、听说很有用,岑公子你擦完快点好起来啊。」过两天还得赶路呢。
就他那身细皮嫩肉,不早点习惯,到时候理当又要一番折腾了。
视线不禁望向被遮盖住的岑悦的下半身,想起不久前入眼的那吓人的伤口和白皙长腿。
「放着吧。」示意属下将手中那瓶小罐子放到桌上,摆了摆手,「我等会儿便过去。」赶人意思明显。
「是。」君令不可违。即便再好奇,也只能先行告退。
快浅离开後,室内再次剩下两人。
「『消毒』完是上药吧。」他说过。寒靖起身拿来那瓶药膏,再掀开棉被,「直接用手?」
「你何时去买药的?」时间兜不上,他们明明一起行动。
「让羽智一到镇上便买了。」倒无隐瞒,「直接用手涂?」
他带来的小棉棒根本无法招架如此大面积的伤口,「直接用手吧,你刚才也消毒过了。轻点。」不忘提醒。
一到镇上就买的药,那意味着⋯⋯「你知道我受伤了?」
「国师亦知晓。」羽智估计晓得,大概唯有快浅那粗枝大叶的性格看不出来。
挖出药膏、以指腹轻柔地将其均匀涂擦在患部,指尖划过的地方痒痒的,不同於自己上药的触感、让岑悦有点想躲。
「别动。」低淳的男音轻喝。
「痒!」抗议。都说要自己来的嘛,罔顾民意还怪他乱动。
「忍着点。」
「暴君⋯⋯」噘嘴。
「我有听到。」挑了挑眉。
「您一定听错了。」扯扯唇。
「为何叹气?」
「我没叹气啊。」果然听力不佳。
「刚才,为何叹气。」话题绕了回来。
冷面男其实记性很好,擅於追根究底。岑悦望向那张此刻平凡无奇、甚至过目即忘的脸皮。
歪着头想了半晌。「你知道⋯⋯我并非这个年代的人?」试图问道——恰巧他记忆也不错,清楚记得寒真在帐篷里对他讲的第一句话即在告知自己的到来。
其他人均用「异邦人」来称呼他,因此岑悦无法断定冷面男清楚多少内情。
「国师提过。」淡然回答。
「⋯⋯不奇怪?」他自己都还处於无法接受的阶段。
「世事本非均用常理足以解释。」理所当然地道。此话由他讲来显得气直,好像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
岑悦忍不住联想到冷面男曲折坎坷的太子之位,顿时心情复杂,不知是要先感叹自己离奇的遭遇,或者该先安慰他节哀顺变、在逆境下更要坚强勇敢。
「你们这个时空跟我所学到的历史不一样,没办法跟你讲未来的变化,不过总会过去的。」他不清楚国师为何坚持留下自己、他又能在这个全然不熟稔的年代帮上什麽忙,不过母亲都在自己不熟悉的未来生存下去了,他相信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必当能适应此处。
「你想回去?」因而叹气?凝视着岑悦的双眸微眯。
「不是我想回就回得去。」岑悦耸耸肩。
倘若国师预测不假,他怕是难以返回原先的时代了。
「不过如果可以,还真想让你们看看我生活的那个年代。」估计会吓傻这群古人。
想到他们可能露出的惊愕神情,岑悦抿唇一笑,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下次说。」将药膏均匀地涂布在大腿两侧的伤处,最後再挖了一些、用眼神示意岑悦朝左侧偏过头,轻轻地涂在右颈的伤口上。
「这次没剑。」无法给他当铜镜照。
岑悦惊叹对方威凛气势下的细心——姑且不提那道伤口的始作俑者即是他。
「谢谢。」施恩必报、哪怕仅一句感谢。岑悦尚懂这份道理,於是率真地道谢,「你去忙吧,我可以自己包紮。」耽搁不少他宝贵的时间,真怕被那群等待的人白眼。
这次没遭遇阻止。
冷面男起身,「明天再消毒。」药膏一天两次至三次涂用,效果较快。他们没太多时间,必须尽量争取。
「好。」脑中盘算着该如何调配消毒用酒精,库存已见底了。
随後才意识过来:「咦?」慢了半拍。
「明早消毒。」抛下一句话离开,来无影去无踪。
「欸——」果然是暴君!
听听他的意见好吗——给别人代为消毒跟自己快狠准地下手,心理压力截然不同啊!
虽然他不否认针对初学者程度而言,冷面男简直技巧高招。
但能不能不要啊,他真的可以自己来。
谁来顾及他的感受——民意为大啊,民意是建国基础!
步出最偏旁的客房、带上门,寒靖耳边依稀听见岑悦不满地碎念的内容。
岑悦不知道练武之人听力极佳。
边走向隔壁的房间、朝外头守候的羽智点头点头招呼,在护卫看不见的角度、一向面无表情的三皇子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而後迅速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