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茫天苍、牛羊马牧,捱着天边绵延数百里的大山,顶上雪水未化,山脚下仅住着一户人家,圈起几个圈,里头畜养了几头牲畜,小小的茅屋与大山大河形成了一幅和乐宁静的景致。
「韡儿,韡儿!」
离茅屋不远处,一个男子身影渐渐在广阔原野中显现,老在远外嘴里便一直喊着,他几乎使尽全身气力般的狂奔,怕是赶不上甚麽似的。
人声嚷喊着,茅屋这儿慢慢步出个身影,她抬手护着胸下硕大的腹肚,支手撑住了纤细的腰杆,虽是大腹便便,可四肢甚至脸蛋儿依然未改原先的窈窕样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女子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韡儿」他一把推开篱栅,一脚踩入茅屋前那块养着花草的园子里,一把抱了紧出屋迎接自己的妻子,董韡。
「外头一切可好?」被兀伦格尔这麽突然一抱,董韡虽是出身富贵,不过不至於少筋到半点坏苗头都瞧不出。
「你爹…下了令,要将我们捉回去」他将自己深深埋入董韡的肩窝中,彷佛如此便能逃离实际所发生的那些祸事。
「你如何知道的?」她有些诧异,这事儿从她第一日匿迹於董府後便是没断的,都逃过了这般多年,他两都未曾被识破过,天地这般大,他两能逃的地方太多,阿爹怎麽可能想如何便如何?除非官府出了甚麽大事,让阿爹有机会趁职权之便将他们搜个仔细,否则这兀伦格尔实在无须如此惧怕。
她意识到状况似乎与以往不同,颤颤试探道:「是不是出了甚麽事了?」
兀伦格尔这才抬起头来,一双棕黑眸子里尽是忧愁道:「北地郡羌人起兵造反,汉王下令要驱逐境内所有羌人,除了效忠归化者,其余不走的格勿论杀……你阿爹那里留了不少我旧时的朋友们……前村牧羊的那个老友方才告诉我……你阿爹…你阿爹……」
听着吞吞吐吐,心烦意乱的董韡颇是不耐,双手撼了兀伦肩头,让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阿爹用朋友们的家里人做要胁,要他们吐出实情,牧羊的说…已经有人受不了家眷受苦,将我招了乾净……」
闻言,董韡不禁心头一凉……原以为逃出董府与兀伦格尔远走之後,躲躲藏藏几个年後便再不会有人想起要寻找自己,至少阿爹也能当作自己死了……
就在那夜之后,董韡日渐与吕良、兀伦格尔走得近,三人一块游玩、一块儿驰马,过了一阵快意安乐的日子。尤其兀伦格尔,比起吕良总是拦这阻那,说话也不那麽趣味。兀伦和董韡之间的情谊,到底深厚些。
到後头,或许是自知没趣,也或许真是父命难违,吕良那个守着边关的老爸要儿子回家接自己的家业,吕良几代单传,重仁孝、讲义理的他怎可能不听话,回了九原老家後,听说娶了当地富家黄氏大族的闺女做妻,安逸度日。
再之后的日子,也就剩董韡以及兀伦两人互相寻乐子了。
时日一长,天天相处生出的默契,让董韡赖极了这个小夥子,除了阿爹之外,这人可是对她最好的了。她闷得发慌,有他来给自己说上几句玩笑话儿;她去赛马无暇搭理,他也总是原地等候。
什麽好吃好玩的,都替她留得好好,哪怕自己出身贫苦,只能替豪绅牧牧牛羊赚点小钱,比不得兄弟吕良的成材、家大业大,可一心一意的呵护董韡,姑娘家心底明镜似的。
董韡爱极了这种日子,她与兀伦的心意相通实是难得,或许更有当年阿爹与娘亲鹣鲽情深的影子在,阿爹若见了这个真心待自己好的小夥子,肯定也喜欢的吧?
然而,事实并非想像中那麽简单。
连月以来,董韡贪玩,董卓办公的衙所甚少再去,甚至有时连晚饭都赶不回。一开始董卓只当是小韡儿孩子心性,又或是及笄之後女大十八变的可能,并不多加理会,直到一次兀伦送着董韡返家,街角临别依依时拉了拉伊人小手,被老总管撞见并一状告到老爷那儿去了。
董卓一听,自然气得七窍生烟!一个闺女儿养在身边十几载,又是心爱之人留下的唯一骨血,也是董府目前唯一的孩子,是自己手把手带大的,现在好了!一个羌族、没什麽家底的小毛头闯了来,二话不说连女儿手都给牵了,成何体统?
董卓不是甚麽拘礼之人,毕竟长於边陲、性格豪放,如今不满是为了自己的一颗糖贻就这麽要被人给横刀抢去,那人又没什麽能耐,保不齐成全了他两,是委屈了女儿的将来,也委屈了来日的孙儿。
因着这事将董韡禁足,生了好大一顿气不说,还让兀伦格尔离开董府所在的村头,不许接近。总管康泰的儿子康伍,因与兀伦熟识的缘故,也连带被斥责一顿。
此时,在并州小有名气的王家向董府提了亲,意图想拉拢董卓,以姻亲结一脉。
董卓思量许久,他不是傻的,自然明白其中缘故,深怕女儿嫁过去後要受王家小儿脸色看,又怕自己给宠惯的女儿来日若见纳妾之时,还能不能全夫家的面子。
他是答允过的,允了他心爱女子,不让他们的娃儿受半分委屈。
可一想到那日的兀伦格尔,比之王家,这兀伦格尔,恐怕才会拖累他的心肝宝贝一生的幸福。既无权、也无势,来日也只能待在这块大原上讨生活,若要带着到中原,他是想都不敢想。
最起码,王家小儿,还有家产、还有世代做官的亲眷,女儿还不至於有一餐、没一餐。
董卓当即允诺这门亲事,虽王家离董府远得很,至少往後在朝为官多少还能互相照应,有女儿这层关系,王家也不敢太放肆。他自然是不舍,才及笄而已,就要嫁女,他都尚未白头,女儿就要离开他,实是不忍。
打她出世,自己把屎把尿的未曾少过甚麽照看,比别家当爹的都还认真个十倍八倍,可是为了断去那羌族小浑蛋的念想,董卓明白,自己一定得这麽做!
此事一出,董韡是百万个不肯,哪管是禁足中,扯着嗓子、赏了一顿拳腿,将奴仆们轰走再自己赶紧前去通知兀伦格尔。
一对年少爱侣手足无措,却又在此时识得彼此的心意,大婚迫在眉睫,自认不得已的兀伦此时却出了个主意,想着让谁都别遗憾,遂乾脆一起结伴而行,出走这个小小的地域,去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自然,第一次接触情爱的董韡自是会答应,她已把兀伦看的极重,多少有着董卓长年来的娇纵,致使她如何便如何的莽撞。密谋了几天,找出个日子拉着兀伦出逃,离开董府,在西域、董府所在的边界,流连好几年,一对小夫妇男耕女织,倒也过得充实。
「外头传的这麽紧…我怕是逃不掉了韡儿……」
一声带着战栗的话语,划破董韡的悬思,原来已过了这般多年……她再不是那个未经世事的少女,明白情情爱爱并非当初出走的那个自己,所想这麽容易。
她不是当年阿爹那颗最宝贝的掌上明珠了。
逾十年的时间里,她体会过生活的苦、不再是养尊处优,日日为生计烦心,可你说後悔吗?倒也未必,毕竟是自己所择的爱人,至少董韡相当知足,不再是那个娇纵贪玩的女孩,为了夫婿,也为了与夫婿成的家…还有他与她的结晶。
她和兀伦格尔已先有了两个男孩,兀伦以羌语命其名为提祢布皆、尔玛,乃是期许娃儿们将来无所畏惧、做个真正的人。父母度过了无数难关总算结合,两人的骨血自是不该输得多少!
最悔恨的莫过於…就这麽放下阿爹,自私的过起了自己所向往的生活。
阿爹曾说的,他就她这麽一个女儿,她的母亲又是阿爹心上最看重之人,一朝断了音讯,疼了十几年的小娃儿就这麽没了,要谁都会大働吧?况且当年已然答应了王家的婚事,此举无疑是给阿爹找了麻烦……
「不会的…阿爹他最疼我了……只消我回去撒赖一番,肯定就消气的」看着兀伦格尔一脸的颓丧,到底董韡是舍不得,她赶紧开慰道:「你看,我们的孩子,两个带着,一个我怀着,回去看他老人家,他能不答应的吗?他不可能忍心让我的孩子们无父无母的!」
话说着开怀,却也只是骗骗自己的心,董韡只能赌,就赌上阿爹对自己的宠溺以及对孙儿们的怜悯,这样他夫妇二人才有陪着孩子们长大的可能。
董卓何以在此时又有了行动?情况该这麽说来。
董韡离家时,王家无端被卷入党锢之祸,族人遭受牵连者众。故这段亲无法完成的亲事,王家也无立追究,董卓也因未正式与王家攀上关系,并未被牵扯进朝廷祸事中,依然稳坐着刺史位置。
近年,国内动荡,有众着黄巾并奉其所谓天师,举兵起义。实也朝廷无能,一连串的政变过後,又逢大乾大涝,百姓民不聊生,重税如旧。宫廷贵族用度未曾体恤下层,一二再、再而三的剥削,莫怪黄巾党人做祟。
朝廷命董卓为中郎将,前去镇压黄巾党人,董卓这人,对於朝廷行不义之举不满已久,自己在边关有些势力,那些个王公贵族免不了都要看他几分面子。既是不满,他老大索性就不打了,几次推迟兵情,给朝廷报假信,最终再来个黄巾党大破的样子,赶紧回边关去,谁想跟着汉廷打这几个臭仗?
一退便做了这凉州刺史、又领了河东太守的闲职,烂仗让中原慢慢理个头绪,谁料过没几年安稳日子,居然北地那儿的羌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妄想造反。混战又起,此时在位的乃是灵帝,他再次启用董卓为中郎将,击垮韩遂、边章,这勾结的汉羌奸贼,也在此时命董卓清算所有羌族异心之人。
董卓这才有了机会,抓稳了权力,开始寻起那个带走心肝宝贝的登徒子来。
天还蒙蒙亮,青釉鱼肚白的东方,晨曦微弱却舒爽。
这种大好日子里,兀伦格尔原是该走上半个时辰到最近的一处小聚落,找他那牧羊朋友,跟着一块儿帮忙,赚点家用的物料。
不过今日,却是他必须与亲骨肉一别。
三日来的商量,兀伦格尔几乎被董韡说动,一家子乾脆回投了董府,也省的日日悬心,董大人看在两个男娃以及一个尚未出腹的孙儿的份上,不会把他夫妇俩怎麽样的,他是他女儿最心爱之人,谅董卓也不会对兀伦不利。
可夜里思量,兀伦总觉没这麽好办。
他还是担心董卓这人,若一个冷血,他两死去便算矣,三个孩子都来不及长大,岂不可怜?
若只他两死,余下两个孩子也别想董卓该怎麽好生照顾,一样活不成。
既然有这个顾虑,那麽起码也留一个,他也才不负做为一个父亲的职责。
那麽这个孩子要活,又该怎麽办?托孤,能够托给谁?旧时的老友,悉数都投了董卓帐下了,是断不能承担。思来想去,他想起了那时,与自己曾经至交甚密的他,吕良。
那个不情不愿成全了董韡与他,回家接了家业的吕良。
几年前听人说过,吕家的独子娶了地方黄家的闺女,至今只出四女,一子难求,若此时将提祢布皆送去,岂不正好也替他解了燃眉之急?
是而,夫妇俩一打定主意的隔天,登即朝吕家赶去,不敢有半分耽搁,就怕一推迟,这孩子或许就活不了了。
「兄弟」
五原山附近,有别於中原因战乱而失去生机的街道,边陲地带的九原郡,繁华的多。就在这小小镇上,最为富贵且显耀的,就是他吕家大宅,不难找。
夫妇俩带着两个小拖油瓶就这麽候在门口,让家仆入内带个信後,痴痴等着,踌躇而紧张、心急而尚不得其门而入。
那家仆再出来,就是请入兀伦一家老小的份儿了,他们入门後,立即被带到偏厅中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张着一双大眼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偏厅左侧的廊道中,吕良匆匆到来。望上去,他面上多了鼻下的两股髭须,与昔日少年时的样子比来,更添稳重。身上衣着相当华贵,相信吕家这几年来的经营,并不会少得董家抑或以前的王家。
「兀伦格尔!」一见兀伦,吕良即刻就大大拥了上去,兀伦天生就是热情,自以使劲的拥抱回报。
两人多年未见,如今一朝再聚,多少有些激动,眼角带些泪,是男人间的真挚情谊。
吕良再撇过眼去,这才发现坐在兀伦身旁歇息的女子,正是那年自己曾忻慕的董韡,一旁又两个小家伙,多年不见,这两人似乎以做足了全套,连家都成了,都是男儿,於男丁自己当真是赶不上。
「好兄弟!真是好久不见了!」
「你俩这是成了亲,我倒是未曾有过机会给你们贺喜一番,实在可惜!」他嚷道,想着打趣,却发觉其於两人似乎笑中有难言之隐。
「实不相瞒…我与韡儿是私下出走,那董大人现在正在追找我两,孩子都生了,八成也不能如何,只是我身分特殊,羌族人在这时节,被带个甚麽罪斩去了,再寻常不过,可我不能就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也死去……」
经着一番细问,兀伦全都给吕良交代得乾净,不曾保留。
话毕,吕良沉默不语,似是有些犹豫,他来回踱步厅中,并未有想允诺的念头。
换的董韡心急了,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吕良的一双手,那手比之昔年教授自己这石子如何使的那双光滑细手,如今是茧子多了,多少有些历练。
董韡急切道:「吕良…我求你了,我与兀伦此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这个孩子你若不救,我和他於你而言,在世上就再无甚麽念想了……」
见吕良眉心一绞,却仍不回应,惹得董韡更急:「良哥哥…昔日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可毕竟情爱不能勉强,我虽选择了兀伦,却也没忘记你曾经的好……不看兀伦,起码也看在我份上,领了我这个孩子去吧」
语出,三人间氛围有些暧昧,让人着实难受。这种过去事,兀伦格尔倒不很介怀,只要目的达成,做什麽都行。见着吕良就快被说动,他赶紧再补句:「好兄弟,即便让他做个家奴也无妨,求你了兄弟,替我收留这个孩子……」
话到此,夫妇俩是声泪俱下,一旁的二子看着父母哭泣也跟着一块胡乱哭了把,就只那个被父母求情的孩子提祢布皆,沉静不做声。
他不明白,怎得自己就要被送养他人,父母这一副巴不得他快走的样子,该哭的不是他自己吗……
吕良大叹一口,拉起提祢布皆的小手,答应了兀伦格尔夫妇两人,请了这口子吃顿补请的宴席,又着人花了几天时间送他们回到自己的村头,吩咐着有空要得报信吕府,好让他放心。
望着手中小手的主人,这孩子长的果然有几分兀伦格尔的俊俏样子,有着羌族人的大眼,却也没失却汉族人该有的端正。
他便让人打扫出一间空房给了这小家伙,向妻子黄采会报此事後,虽黄采面上并无喜色,可也不敢违拗吕良的心意,半推半就也让提祢布皆以远方亲戚的名分住下了。
重阳将至,九原郡已是肃杀一片。
秋来的寒意时时刻刻提点着吕良,自己昔日的好友如今正面临着多大的难关。几日前听线民来报,董太守失踪多年的闺女找到了,太守之女私下许嫁羌人的事情也被张扬了开,那玷污了太守女儿的羌族男人、与其产下的孽种,将在不日内被以叛国罪问斩。
是人都知道,不过只是报报劫女之仇罢了,董卓偏偏给他冠上个叛国羌人的头衔,也未免太抬举了他;这是朝廷允许的,也是当世清算异心之人最好的手段。
「良叔叔!」
远边的廊上,小小的提祢布皆晃晃咚咚的朝案边,扶额沉思的吕良急奔而来。
来到吕府後,良叔婶总不对自己笑,其余几个叔婶生的妹妹们又都太小,这个年纪正需要玩伴的提祢布皆,就只能来觅他良叔叔来了。
「来,过来叔叔这儿」吕良一见,心下登即一软,拉了那孩子便往自己双股间坐。
想着这孩子那日眼看父母离去,竟是与他生父的最後一面了,他这般小的年纪,可会知道?
「提祢布皆,从现在起,叔叔要你做件事」下巴抵着那竟出奇不贪玩的孩子,吕良定定道。
「甚麽事?」
「你想念你的娘亲吗?」
那孩子登即点头,回:「想,也想爹爹,可是他俩那日不要我了……」
闻言,吕良不禁鼻酸,毕竟这孩子也才不出十岁,哪里懂得大人间保不保全,他懂得就只有一家人再回到往日那样的美好生活。
「他们并非不要你,是叔叔请他们让你住下来陪陪良叔叔,良叔叔家里未曾有过小男娃,你也看见了,叔婶给叔叔生了这麽多女儿,那些也是你的妹妹,明白吗?」他苦口婆心,希望这番说词可以宽慰这个年岁的提祢布皆。
提祢布皆又是乖顺的点了点头,吕良继而道:「你爹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怕是不会回来了…可是你的娘亲,若你听叔叔接下来的话,待你长大,就能再见到了」
此话可能过於冲击,久久提祢布皆回不上一句话,他虽不懂所谓『很远的地方』,可光光不会回来了,就足以让他啼哭不已,再也见不到那个哄着自己、陪着自己玩的爹爹了……虽然他答应了把自己带来陪着良叔叔的这件事,有些过分,但是小提祢布皆还是想念爹爹的呀!
没了爹爹,他不能再没了娘亲。提祢布皆这才擦去两管子鼻涕,红着眼回头看看吕良问:「叔叔要我做甚麽事?」
吕良一见稚子涕泣,心中不禁为之大酸,才这般小的孩子,他的几个女儿都还有幸在府中被生身父母庇护,而提祢布皆却已在异地准备长大……
眼角润泽,他稍提起袖摆擦拭後,定定说与提祢布皆知悉:「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唤我爹爹,再来,你的名字,不再是提祢布皆……懂吗?」
回望着良叔叔的一脸坚毅,提祢布皆心中的悲楚横生,爹爹回不来了、要见娘亲还得要听话,不似以前想见就见,如今还得唤叔叔为爹爹,由爹爹起的名字也不许再用了……
他好想好想,回去过以前与爹爹、娘亲一块住在山脚下的生活呀……
沉默了半晌,那张稚嫩的小脸,竟就流下泪来,提祢布皆扭曲着一张脸,使劲的摇头,口中是再也喊不出话,太多太多习惯的事情被一朝改变了!为何他就一定得从?
看的吕良心中大慌,这孩子始终还是年幼,或许自己不该这麽急躁得要他改去以往所有的习惯,可又怕大了之後要再改就难了;来日孩子若继续以自己是兀伦格尔之子的身分走闯,若仅是他自己被说是罪臣之後而遭罪就算了,若牵连到整个吕家……这个责任他是担不起的。
「乖,乖,你别哭、别哭啊!爹爹不回来,就让良叔叔做你爹爹好吗?良叔叔也是很疼你的,好不好?将来等你长大,良叔叔再带你一块儿去找你娘亲」这种哄孩子的话,他倒是头次这样讲,府中都有奶娘,他与妻子是不必躬亲育儿。
可说的到底也是掏心窝子的话,兄弟的孩子、自己最爱之人的孩子,他能保就保,为了义字,他是当仁不让。再者,这孩子这麽小的年纪便失怙,任谁都是不忍心……
诚如兀伦格尔笑道,他吕家尚未有个男丁,他也没想纳妾,不如就让这个孩子做他与妻子传承香火的子裔,两人也落得轻松。
「叔叔答应让我找娘亲,我便答应了唤你爹爹…」忽的,小小的提祢布皆在股中大扭了身子,扑上了自己的怀道,奶娃儿乳香未退,童嗓天真。
「说好了,我答应你」吕良的大手拍上了那孩子的背脊,频率规律的拍抚,俨然一副慈父样貌。
远边月娘升起,打着光亮入了吕府,吕府遍种的松竹,辉映着月光颇有刚劲之气。
抱着提祢布皆的吕良心中感慨万千,却再不愿提孩子过往半句。一对父子在那城楼,被月光轻射的丈高松竹旁,说说笑笑,再没了甚麽啼哭抑郁,彷佛是平素里最常见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