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爽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孩子:长相、体力都是平均值,不好不坏,脑袋甚至比一般人更要不灵光一点,必须花上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才能考个中等成绩。她能跟柳翘楚、洛蔓芊念到同一所中学——在区内数一数二的优秀学校——不过是基於姚老师给她写的推荐信,以及得力於她在派位时的好运气,随机抽到个好号码,真的被分到那所中学。
因此,姚老师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肯定她能力的人。原来她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呀。原来像她这样听一次那首歌、就能重新弹一遍的人,世界上只有很小很小的一撮。她很想跟妈妈分享这份喜悦。
妈妈面色一沉,拿起姚老师借她的一本琴书,用剪刀唰唰的剪个稀烂。爽爽反应不过来,只想到弄坏了姚老师的书、姚老师会很失望,就急得泪如雨下,求妈妈不要再剪。
「你之前还小,要跟那什麽姚老师弹琴、玩玩的我都不管你。可是你现在长大了,要进中学了,成绩比一切都重要,我容不得你再跟那老师浪费时间了!弹琴?能当饭吃吗?日後大了去酒廊弹琴吗?你难得进了一间名校,升大学率有九成的名校!你就给我修心养性,读书以外的事什麽都别做,好好专心!」
爽爽为免妈妈把所有琴书都剪烂,不敢不答应。在小学最後一天上课日,她把书全还给姚老师,老师说之後还要教她弹琴,爽爽摇头,忍住泪意,一声不吭地跑开。那一天,她抛弃音乐,放弃钢琴,因为她想做一个真正出色的孩子——成绩优秀、让妈妈自豪的、能够升读一流大学的好孩子。说不定她变出色了,有能力找回爸爸,或者爸爸某天回家,也会讶异那个蠢蠢钝钝的女儿居然从名牌大学毕业,变成一棵摇钱树。
然而事与愿违,爽爽一生唯一做得好的事,似乎只有弹琴。繁复的中文字她记不住,用一星期温默书还是捧零鸡蛋,李白杜甫的绝诗,那短短的二十字她颠来倒去的背不进脑袋去。英文麽?堂上的外籍老师叫她念两句句子,她就吓得什麽都听不进耳朵,还以为老师要骂她,平日写功课也写得狗屁不通,明明勤勤勉勉地备课,把每个生字的意思都一一查过,可那些字串到同一句子,她就解不通意思。数学的公式、实验室的器具名称、科学定理,她什麽都背不好。更糟的是,这所是英文中学,除了中文科,所有科目——包括中国历史——都是用英文授课。
要不是这学校不按成绩分班、倾向把所有学生不依成绩地随机分班,以她糟得几乎要留班的成绩是绝不可能跟翘楚同班的。
妈妈看在眼里,焦急如焚,死活拼出一笔钱,供爽爽每月参加各种补习班。她一放学就跑几间补习社,一直上到晚上十一点才上完课回家,赶功课赶到凌晨才睡下,翌日不够七点又要起床上学。生活太忙,她记不起坐在琴凳上的忘我喜悦,姚老师温文秀气的脸也在她记忆中褪色。可是,她仍记得那种备受肯定的快乐:有这麽一个人,会在她弹琴时,以艳羡或赞赏的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她是个废柴,可是,她也有那麽一件能做好的事。只要有一台钢琴,那秋爽爽就不再是失败者。这种小小的沾沾自喜,随着她把琴书还给姚老师而葬送到心底深处。直至十四岁那年,班上来了两个风云人物:柳翘楚,洛蔓芊。
假如每间学校都有所谓的校草、校花,非他们两人莫属。柳翘楚有一颗金脑袋,学业运动一把罩;洛蔓芊清艳优雅,一举手一投足也漂亮得像画报。自从她在学校圣诞联欢会的礼堂舞台表演过、弹过萧邦的一首夜曲,风头一时无两,即使是高年级的男生,也找藉口到他们的课室门窗徘徊,一睹女神的风采。
柳翘楚与洛蔓芊一直是「好友」,应该说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而且洛蔓芊也不是他的初恋。不过,柳翘楚跟大多数的男生一样,对於洛蔓芊有种暧昧的倾慕与欣赏。美丽的事物,谁不锺爱?更何况她是个富有才情、性情温婉的少女。
秋爽爽跟柳翘楚能交上朋友,则是因为他们维持了多年的邻座关系。对於爽爽差得惊人的成绩,他感到惊讶:「你当初到底是怎样混进这学校的?」而她总是羞愧得低着头不说话,他反过来拍拍她的头,安慰说:「没关系,谁都有死穴,同时也有擅长做的事。再说,读书不成也不代表什麽——当然啦,最好还是别留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