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在大四最後一堂社团课前最後一次见到萧宥霆。
在那次之後,我继续我的游戏,他继续他的联谊;我过我的生活,他过他的日子。
後来,班长他们在群组上的各种邀约全部被我一律婉拒,方予淇说她要留下来陪我,也一起不去了。
而我是在同学会上才得知,那些活动,萧宥霆也全全谢绝了。
能熬过萧宥霆销声匿迹、音讯全断的那三年半,我觉得自己真给足了封我为女神的那个人面子—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女神,是看到要跪拜叫一声大神的那种女神。
有多难熬,只有我自己知道。
曾经有一次,也许是因为那天刚好是个下雨天、也许是因为那天刚好正值我的好朋友来访期间……总之,那天我特别郁卒。
然後,就特别特别想他。
然後,就狠狠哭了一场。
方予淇很贴心的来我家住了一晚、很贴心的听我整整哭了一夜。
最後,她很无奈的说了一句:「言乐尹,你比他更无耻。」
我无力的瞄了她一眼。
方予淇叹了口气:「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们之间一定有什麽误会,但你们选择的方式从来不是试着说清楚,而是直接赌气做出一些违心的事,弄得两败俱伤。」
我颔首,也没反驳她。
「他是用了参加联谊这件事来刺激你没错,但那些在联谊上与他过於亲昵的女孩他都反感、厌恶,甚至避着死缠烂打的邵歆亚避得远远的;而你也采取了交男朋友这个招数来反气他,只是你和他不一样的地方在於—你放纵赵哲韬待你的好、对你的爱,不闪也不躲,甚至在萧宥霆面前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我木然。也可能是迷惘了。
方予淇稳了稳呼吸,方才的激动退去了不少,只剩下平淡的惆怅:「他可以在邵歆亚千方百计接近他的时候要求排球换组教学,可你却偏找在他来T大的时候和赵哲韬晒恩爱。我说你比他更无耻,你认同吗?」
「认同。」我认同,但是……「但既然我都这麽做了,目的还没达到,这件事势必得继续下去。」
方予淇平静的看着我,我哑着声,说:「我不会和赵哲韬分手的。」
因为游戏还没结束。
方予淇并没有极力劝阻我。
她只说,我是她的闺密,她希望我能幸福。
我听了很是感动。
她也是我的闺密,同样的,我也希望她幸福。
无奈,事与愿违。
事发那时候,我正坐在排球场边陪方予淇等蝌蚪学长打完比赛。
反正我也不想和赵哲韬去看电影,乾脆来陪闺密等男朋友。
我正无聊的滑着脸书,就被方予淇猛的一捏手,手机差点拿不稳掉到地上。
「怎麽了?」我看了看她,可是她满脸的荒唐给不了我答案,我只好循着她的视线往球场看去……
一个陌生女孩被蝌蚪学长一把拥入怀中。
荒谬吧?真的很荒谬。
我皱眉正想风风火火的走上前去赏蝌蚪学长一记耳光,却被方予淇拦了下来。
「不要过去……」
她都惨白着一张脸这麽说了,我还能不乖乖坐下吗?
我坐回场边,忿忿的瞪着场上他们两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颗心上上下下热血沸腾得厉害。
他们双双拿出手机,似乎在互相输入电话号码。
这时,女孩眉头浅皱,举着蝌蚪学长的手机说了些话。
下一秒,蝌蚪学长这麽说:「我没有女朋友!」他说得大声,说得理直气壮。
在我转头想看看方予淇有没有事之前,我已经先瞥见了地上的那几滴水渍。
把我闺密弄哭,就是跟我过不去!
我大步大步走向他们,一把夺去女孩手中的蝌蚪学长的手机,用肩膀一左一右撞开两人挤进中间,一气呵成。
蝌蚪学长一见是我,脸上多了几分心虚。
我面无表情的飘了他一眼,低头看他的手机。
是他和方予淇的合照,在他的手机桌布上。
难怪这女的会这般生气—如果她对他有男女情愫的话。
只须看一眼蝌蚪学长的手机,我就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麽事,拥有这样特殊的判案能力,我认为我毕业後不去徵信社应徵侦探实在太愧对生我养我的父母和言家祖宗十八代以及全国老百姓……
「嗯,妹妹,你放心,他确实没有女朋友。」我冲着女孩笑,把手机塞回她的手里,在霸气走人之前凉凉的丢了一句:「我闺密也没有男朋友。」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我这句话是说给蝌蚪学长听的。
我拉着方予淇走了,路过了蝌蚪学长的世界。
这回换我去方予淇家住了一晚。
出乎我的意料,方予淇并没有哭得死去活来像狗血八点档演得那样。
她竟还有闲情逸致跟我说,我用「妹妹」来称呼小瀞学姐会让小瀞学姐很不爽,为人家毕竟是堂堂一个学姐,和蝌蚪学长同届。
方予淇为什麽会知道女孩的名字?
因为蝌蚪学长还算有良心,方才传来了封讯息把来龙去脉详尽的解释过了一遍。
这是方予淇看过讯息後的转述。「他说,小瀞学姐是他的前女友,他们之前因为一些小事大吵了一架,然後就分手了。可是分手後,蝌蚪学长始终寻不着忘记小瀞学姐的方法。他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有和小瀞学姐相似的气质,於是把我错当成了她,把小瀞学姐的影子重叠在我的身上,尽他所能弥补他以前犯下的错。如果他这麽做的对象换成小瀞学姐,也许她会觉得蝌蚪学长做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一个男朋友该为女朋友做的,可是今天被他这样呵护着的人是我,我愿好好珍惜蝌蚪学长做的一切。现在想想,是因为有小瀞学姐,才会有如此体贴的蝌蚪学长。我的鞋带掉了,二话不说立刻蹲在路边帮我绑、天冷为我披外套还把我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食物太烫先为我吹凉再喂我吃、记得我一整星期的课表,每天送早餐到教室门口、走在路上把我护在内侧、亲手做宵夜送到我家楼下……」方予淇笑了笑,「其实看完这封讯息的当下,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释怀了。幸好我没有沦陷得太深,可是……」
我等着她的可是。
「可是蝌蚪学长对小瀞学姐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他不可能释怀,只会继续沦陷。」
什麽意思?我不懂。
「言乐尹,你知道为什麽吗?」
不知道。
「刻骨铭心。」
我身子一僵,怔怔看着方予淇。
「因为刻骨铭心。」她说,「让蝌蚪学长刻骨铭心的人,就是小瀞学姐。」
是,确实是这样没错。所以呢?
「看到了吧?刻骨铭心的人就是刻骨铭心了,无论如何,你终究会走到他的身边。」方予淇说。
终究会走到的,是吗?
「就像蝌蚪学长终究走到了小瀞学姐的身边;就像未来的某一天,你终究会走到萧宥霆的身边。」
就像未来的某一天,萧宥霆终究会走到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女孩的身边,是吗?
当晚,是我哭得死去活来活像在拍狗血八点档。
日後回想起那一夜,我总觉得那天失恋的人好像不是方予淇,好像是我。
方予淇和蝌蚪学长正式分手之後,我再也没见过蝌蚪学长。
也许是蝌蚪学长转学去了小瀞学姐的学校,也许是无缘了。
方予淇说她并不恨他,还说如果有天真的有这个缘分在街上巧遇蝌蚪学长,她希望能和他像老同学一般的打声招呼,再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而我认定了一件事情。
每个人的生命里,总有一个刻骨铭心的人。不管之後换过多少个交往对象,那个人一直都会是心中的一道抹不去的标记,在偶尔没有人陪的孤单的夜里,他的身影会倏地浮上脑海,挥支不去。
可能,有些人会选择放弃然後封藏。
可能,有些人会选择只身为他守候。
後者,是我的选择。
三年半,我苦苦的熬过来了。
日久生情在我和赵哲韬身上不会发生,因为我心里已经死死的锁上了一个萧宥霆。
我曾试着在想他的时候找一堆大大小小的事做藉此分散注意力,可惜屡屡失败。
後来我学乖了。
想他的时候就放任想念滋长、疯长。
人都是这样的,再不习惯的事,只要时间一久,慢慢的就习惯了。
他慢慢的习惯了没有我的日子,而我慢慢的习惯了想念他的生活。
其实,长时间与萧宥霆互不相见,我偶尔会萌生一个念头……一个有些伤感的念头—
我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但当赵哲韬牵上了我的手与我共进晚餐,或方予淇偶然在脸书上刷到有关班长他们的消息,我都在想—如果今天牵我手的人是萧宥霆呢?班长他们过得很好,那萧宥霆呢?
然後,我又更加确定,我还是喜欢他的。
跟了大左四年,我还是摸不透他的思考逻辑。
怎麽会有人叙旧还拖上一大堆人一起赴约?
不只大左,他的老朋友C大大传社社长也这样。
明明两个社就他们两个人最熟,要联谊乾脆开一间小包厢让他们两个自己进去约会,我们还给在外头随时待命当服务生帮着斟酒点蜡烛呢。
但思考逻辑不太正常的社长就是死活都要全体社员一起参加这次聚餐,说是毕业前最後一堂社团课。
又要毕业了。
掐指算算,高中三年加上大学四年,我和萧宥霆认识七年了。
七年久吗?久,很久。
那你知道要怎麽让这七年感觉起来更久吗?找一个人,爱他七年。
爱一个人七年,保证让你觉得自己连世界末日都过完了。
空腹喝酒太伤身,所以我在出门前先把午餐当成下午茶吃了,才和方予淇一同前往餐厅。
对,我等等的计画就是—开办一场言乐尹的个人品酒展。
这是文言一点的说法,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我不是去吃饭,是去磕酒的。
因为我不知道三年半後再见到萧宥霆的自己,会不会做出什麽失态的举动?
我没试过,我怕。
所以我决定一入座就先灌醉自己。
这样我所有的失态,都可以用喝醉来合理解释。
如果我真的忍不住哭了,也可以说「我喝醉了」交代过去。
这样才不会让萧宥霆看出我很想他。
可是……失策。
因为我正要踏进包厢,就迎面撞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胸膛。
他要出去,可是我要进去。
我想退开,可是头却被按在他怀里。
「你又想喝酒了?」那声音听得我眼睛发酸。
「今晚有我在,你半滴都别想喝。」什麽时候我喝酒还需要你管了?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我见到你都需要喝酒来醉自己?
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我见到你都想哭?
不,不是想哭,是真的哭了。
我抛开了那些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的偶像包袱,将脸埋进眼前这个对我而言比全世界都重要的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萧宥霆,在见不到我的漫漫时光里,你曾经想起我吗?
萧宥霆,在没有你在的长长岁月里,我每分每秒都想你。
哭着哭着,哭到最後,我只觉得全身无力,连推开萧宥霆的力气都没有。
我微微仰头,萧宥霆正好垂下眼望着我,我因而撞见他眼里的浓醉的倾慕。
光这一眼,就够了。
明明这个眼神可以解释一切,他为什麽就是不愿承认?
我情不自禁踮起脚尖,他勾着我的腰的手收紧了些,我们双双闭上了眼。
他身上惯有的清新的味道瞬间溢满我的鼻腔,暖了我的心,也热了我的泪。心跳在左胸前青涩狂乱的奔动着……
然後在我们的唇相距约一毫米之际,他往後退了半步。
我甚至可以隐约感受到他唇边透出的些许温度。
就算眼睛闭得死紧,我还是流泪了。
刚才闻到他身上的熟悉香气,终於踏踏实实感觉他在身边,所以流泪了。
现在他主动拉开与我的距离,表示我再也无关他的世界了,所以流泪了。
我们生疏了,是吗?
我该离开了,是吗?
你早走远了,是吗?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还痴痴的爱你、傻傻的等你、殷殷的盼你回来。
够了,真的够了。
当傻子也是有限度的,是该结束了。
「言乐尹,你和赵哲韬分手了吗?」
「还没。」
萧宥霆头一撇,立马移开原先放在我腰上的手,转身抬步迳自离去。
我将背贴在一旁冰冷的墙上,痛彻心扉的哭了一场。
对,我还有男朋友,我们不能那麽做。
是,游戏尚未结束,我必须遵守规则。
「赵哲韬。」我抹了抹眼泪,换上一张全新的闪闪发亮的笑容,天知道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样根本就是一种凌虐。
「怎麽了?想吃点什麽吗?」赵哲韬脸上仍是一片爽朗。
那笑容活力自然,就像一朵刚盛开的向日葵,柠檬黄色的花瓣上盛满了阳光。
我辜负了这个男孩,辜负了这朵向日葵的开朗和温暖。
「我想吃点甜的东西。」我边说着,边往他的臂弯里蹭了蹭。
赵哲韬笑得更灿烂了。
我现在需要吃点甜食好撑住我的笑容。
今晚的酒,萧宥霆大手笔一手全包,霸气得很。
如此一来,他那句「今晚有我在,你半滴都别想喝」就要真的成真了。
因为他是守酒如命的不让我碰。
看样子,我今晚可有得苦了。
以往,我至少还能让酒精为我分担掉一半的愁,可今晚,所有的伤悲只能我自己扛。
别小看失恋的痛。
它可是比宿醉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