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後第一个上课天,早上我根本起不来,却只能逼着自己拖着沈重的躯壳,赶上固定的直达车。
上车後,我勉强睁着乾涩的眼睛,无力地扫视车内一圈,找到黑框眼镜男孩就直直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去,男孩愣了一下,我也跟着愣一下,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辨识能力——难道,眼前这位不是郑騂吗?
我看了他搁在腿上的书包,上面有被改造成土星的校徽,明明是他,我瞪他一眼,「你干麻吓一跳?」
「我吓一跳是因为我还没亮出书包,你就自动走过来了。」
「咦?」我打量四周——的确,车上还有别的黑框眼镜男孩,而且因为坐着,看起来身高差不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麽自动导航到郑騂旁边的。
「可能我自动嗅到恶魔气息吧⋯⋯」我嘀咕,郑騂挑眉想听清我在说什麽,我赶紧改口,「今天要讲什麽天文关键字?」
郑騂看了我一眼,「今天不讲了,看你黑眼圈这麽严重,面色如土,讲了也听不进去。」
我叹了口气,松一松肩颈,「不是很年轻吗,怎麽熬了快一整夜,还是这样累啊?」
郑騂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才想到自己话中有语病,这句话很明显是对我自己的身体说的——明明年轻了九岁,怎麽熬起夜来还是那麽痛苦?
还好郑騂只是挑了挑眉,没深入追问。
坐在他身旁,淡淡的木质调气息袭来,公车又摇摇晃晃,我又忍不住想睡,头磕碰到郑騂宽阔的肩膀上时,我又触电似地自动弹开。
可千万不能睡这肩膀,睡成习惯啊。
我用力提醒自己。
好在一两天过後,我就回覆体力和原本的生活节奏,接下来的日子,祝雁德递送出申请案到学务处,天文社以社团名义在十月中的园游会中,申请到一个摊位。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星期就是段考,气氛渐渐地有点肃杀,即使我是第二次读高中,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如果能拿到校排名最前面的位置,申请奖学金会更有利,能补多少是多少。
於是我卯足全力,奋战到考完试,但是,随着考卷一科科发下来,我发现有点不对劲。
可能老师们想给新生下马威,考题非常之难,但我每一科都是九十分以上的高分,包括我一向比较不拿手的数学。
然而,郑騂每一科都超过九十五分。
全部考试成绩揭晓後,「各位同学!」二十二号同学王大宥从长廊外飞进教室,「校排榜单贴出来了!校排第一和第二都在我们班欸!」
那时候全班同学都在美术专科教室,美术课是依照座位入座,二十三号的郑騂和二十四好的我正好比邻而坐,同学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们俩身上,纷纷鼓噪,「好棒喔!怎麽这麽巧两位还坐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基於优生学的考量,赶快生一个吧!」
我翻了个白眼,郑騂则扔出一个纸团,砸中王大宥的脸,气得王大宥哇哇大叫。
但我也想起一件事——我曾跟郑騂说,「知道我从哪里来的话,保证把你吓死。」但郑騂的回答却是——「你确定吗?说不定是你被我吓死。」
我看着自己邻座的郑騂,他用纸团攻击完王大宥後,这会儿定静下来,又在看学校图书馆借来的《摄影师之眼》,平常在车上、社办、教室、打工空档,他都是在看这一类的摄影书,从来没见他翻过教科书,还能考这麽好,莫非他是天才吗?
下课後,郑騂快速起身,因为他又去修理乱讲话的王大宥,我拍拍裙子,有三个女生肩并肩走过来,摆出议会质询的脸,「你和郑騂是什麽关系?」
这三位是——我努力辨识她们,但她们双手叉腰,继续发问,我无法一边回答问题一边认人,脑袋瞬时一片混乱。
「每天早上为什麽跟他一起上学?」
「为什麽追他追到天文社和进修推广部打工?」
「我没有追他。」我看着这三个女生,放弃连结她们的姓名和脸孔,姑且称之为土星的卫星吧,土卫ABC。
「你还说没有!」土卫A质问。
我想起郑騂偶尔露出的小恶魔模样,我乾脆有样学样——我摆出亲切的笑容,眼睛眯成弯月,颧骨上抬,还拨了拨头发,「你怎麽知道,不是他追着我呢?」
三位土卫吓得倒退一步,「你——」
我心里也被自己吓得倒退好几步。
我从来没对人口出恶言,就怕被人记住寻仇,然後被打的我,说不定还认不出仇家的脸。
我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说,这样还挺痛快的哪。
我起身,内心暗笑,我还得去忙天文社的重头戏,也就是「星空・心空」传情活动。
而後,这段期间,我也发现,我好像常常见到祝雁德。
每两三天就会有一节下课,我会看到祝雁德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一年六班的窗台前,一开始,他说是祝妈妈拿了什麽点心给我妈,或是送小玩具给巫天裔,然後有一天,他直直走进教室,在我的座位前,放了一瓶草莓优酪乳。
「天檎,记得这是你小时候爱喝的。」祝雁德绽开笑容,我感觉班上女生不友善的眼光照射过来了。
「谢谢雁德学长。」我还没反应过来,接下优酪乳,祝雁德抓抓头发,「小檎,不要太把我当学长,我想要像小时候一样,你尽量没大没小一点,总觉得你入学後,好像把我当成很久没见的人⋯⋯」
他看我傻在原地,笑着揉揉我的自然卷乱发。
我一愣,的确,小时候我常常跟着祝雁德的屁股去便利商店,吵着要祝雁德买饮料给我喝,祝雁德十次有十一次会买给我,直到我妈发现了并修理我为止。
现在,发现自己的暗恋心情,加上觉得自己破坏了詹慕薇的未来,又确实隔着多达九年的生疏,我真的有点放不开,反而是郑騂比较能让我放心打扰兼打闹。
我们回得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状态吗?
我想,等我帮祝雁德完成天文台募款,二十五岁的我,才能给十七岁的祝雁德,一个迟来九年的告白。
这一次,我会证明,自己已经够好。
「学长——」一个熟悉的男生打断我的思绪,从门外进来的郑騂勾住祝雁德的肩,「我怎麽没有,我也要喝草莓优酪乳,学长偏心啦——」
祝雁德吓得想拆下郑騂的臂膀,郑騂偏不让,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两人打闹了一番。
我偷偷吁了一口气,感谢郑騂的神救援,因为,我已经听到土卫ABC在我背後,用我恰好听得到的音量说——「巫天檎专攻校草,是超毒的除草剂」之类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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