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糟心 — 溫柔之人(9)

说真的,怎麽可能?不发觉那些不堪入耳的讥讽;不发觉这群孩子间游离的眼神;不发觉段席栩到底在学校过着什麽样的生活。段馨玫曾在孩子终於了解自己到底在做什麽的那时候问过:「如果你不喜欢,妈妈可以去找工作。」段席栩那时摇头,他说没关系,就算不那麽做,我也知道你无论如何都是为了我。他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伟大的,尽管常人把那形容成低贱也好。

对某些人而言东西都是信手拈来的,像对着一个瓶子说出你要什麽後,再睁开眼它就能装满。但你不晓得它们从哪来,只觉那是为自己而生。事实上总有人在你眼皮下付出,段席栩和一般人没多大不同,只是他的瓶子载不满,每回睁开眼会看见段馨玫盛那张好看的脸盛起歉意,以及半空的瓶子彷佛在说:「抱歉,妈妈只能给你这点。」从那时候段席栩放下瓶子,只想着该怎麽做,该怎麽做,该怎麽做才能让她好过;然而一切毁了,毁了,都毁了,因为段馨玫最难过的是看见自己的孩子不好过。

段席栩被拽到角落,他见母亲悲痛欲绝地说,为什麽不告诉我?而待到那双眼中的盐份开始溶解,段席栩头一次感觉自己做错。於是他低头,什麽也不说。

偏离正轨多麽容易,或许自段席栩第一次被称赞漂亮的那刻起,一切遂开始歪斜。段馨玫的歇斯底里盘上背脊,她感觉後脑一股凉意把自己的膝盖压得曲下去。段馨玫的脸於是种在手心里,埋下去的花开了,从指缝间凋落,谢在地上,死了。

女人是水做的,因此比什麽都韧。段席栩曾见过母亲的眼泪数千回,只是从她问过那个问题以後就不再哭了。这是睽违了七年多来的头一次,而原因没有别的,毫无疑问就是自己。自己指的是,段馨玫自己。

段席栩不知该怎麽面对那些崩盘的一切,包括心中愈趋迷茫的理解。耳畔犹绕着舞台侧的音乐声,人群的闹声,却被现正眼前段馨玫的啜泣声和在一起,全都似惨叫,像煞车皮蹭过柏油;尖声地刺破理智。完了,一塌糊涂。或许擦出了血,段席栩总觉得眼里湿润地看不太清。

可能这样的戏码显得过於矫情,甚至太俗气了,陆续经过的不论是学生或校外人士,投射的眼神像在看拍了两百集也没有完结的乡土剧:造作,荒唐。而停下脚步的奢侈是,来来去去了几十人以後,才独有那麽一人上前来关心。对方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妇女,她轻摇段馨玫的肩膀,段席栩听不清那个人被压在哭声底下的声音究竟说了什麽,只听见段馨玫像疯了,自己也快疯了。接着时间的流转停了,停在段席栩终於抬起头以後看见关德麟也在这里。於是他们的视线交集得如此锋利,几乎致命地抵着段席栩。他多希望把一切置之不理,包括那双直视前方、坦率无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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