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夫人所言,你有何看法。」
少年对着如屍体般趴伏在桌案的男魂问道,对方浑身无力的晒在桌上,表示不想回答。
「得了吧!都过多久了,还在害臊?」
「你不懂啦!」男魂抬起头,又羞又恼一脸委屈:「人家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就叫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少妇娘子,先不说有多羞耻,要是他老公真的跑来找我怎麽办?我都不敢出门啦!」男魂嘤嘤抱怨,「都是你啦!你要负责!」
付你马的绿豆糕。少年在心里默默翻了白眼:「是你自己要贫道想办法帮她的。」早早就叫你闭嘴了。少年没好气道:「对方找你算帐的机会恐怕不大,你大可放心。」
「虽、虽然我也是这样想啦……可是!可是竟然叫我演她老公,感觉浑身就是不对劲啊!」男魂抱着自己一阵哆嗦,大人的思想真不是小孩子能懂得。
比起这个,有件事让少年更在意。
「村里出了这麽多寡妇的事,你怎会不知情?」
「我只是个鬼魂啊,又不是神,怎麽可能知道那麽多事?」男魂反驳。
「不过为甚麽一下子死那麽多男丁,却又不见其魂呢?」还有寡妇说的鬼新娘又是甚麽?
「可能他们成佛了吧?」男魂答,
「不可能。」少年摇头:「他们才刚成亲,正逢人生三大喜事,就这麽死了一定是含怨的,不可能成佛。」
「那我也不知道了,连我自己怎麽才能成佛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管别人了。」男魂似乎还没从打击中脱离,本来精力充沛的他如今像风中残烛要死不活,懒懒散散的连话都随便应付。
「魂魄未见……又非成佛…….」少年喃喃自语,男魂迳自食用起今日份的绿豆糕,自言自语道:「虽然鬼魂不需要也不能吃到实体的东西,可是比起用闻的,由口进食还是更好些。」他拾起一块糕饼:「好想认真地吃吃看呢。」
「何不尝试?」少年也有些好奇,虽然听说过因为鬼魂的喉咙细如针,食物道嘴边就会化作业火,可毕竟是听说的,可以的话也想验证看看。
「会穿过身体掉出去的。」男魂答,拾起糕饼送入口中,只听见沉闷的啪咚一声,男魂又从地上捡起那块摔碎的糕子。
「对了,少侠可有注意到为甚麽食物放久了香气会减少吗?那是因为有部分被鬼魂吸走了喔!」
男魂又给少年科普了一下:「有些供果在祭拜过恨很容易腐烂,是因为供果的气被吸走了,所以祭拜过的供品通常不会再带回去,会留在那里给需要的人。」
「故言你们非吸取香味,而是吸取其气为食啊……」以气为食……以气为食?
「莫非,你们也以人气为食?」少年忽然有了头绪,男魂答:「这个我不清楚,比起食用人气,更像是喜欢沐浴在人气之中吧?」
「少侠有所不知,每个生人都会散发光芒,我们称之为虹光,范围大小型态各异,反映出的是该人的气质,因为身为鬼魂的缘故,身体十分阴寒,所以常常会需要借一点人气暖身,如果本身人气足够,借走一点点是不会对那人有影响的。」
「可是如果说要吃掉所有人气,除非灵质极阴或人气极虚,否则不太可能,人气这种东西太多反而会如火焰灼烧灵体,多食无益啊!」
言至此,男魂忽然有些欲言又止,频频傻笑,少年见男魂行为突然有点怪异,忍不住追究,男魂腼腆答:
「其实少侠深边围绕着很温暖的光,虽然少侠总是一副冷酷不亲人的样子,可是实际上少侠是个很温暖的人喔!」
「刚刚说了每个人都会散发人气,可是像少侠这麽庞大而强烈的光芒,可是非常少见呢!该怎麽说呢?就像你们的太阳一样吧?」
男魂腼腆的笑道,少年被男魂这麽一说,竟感觉双颊有些发烫,赶紧转过身去。
「用不着这麽意外嘛!毕竟还是有少侠看不见的东西呀!」男魂看着少年竟被自己的话给害臊了,摀着嘴偷笑起来。
「亥时已过,贫道行将就寝,无事勿扰且莫於房逗留。」
最近男魂慢慢发现,少年一旦感到害羞,就会以一种正经八百的语气说话,连方式都会变得文言,男魂默默在心里窃笑恐怕连少年自己都没发现的习惯,撒娇道:「少侠何必这麽文诌诌?太复杂了我听不懂啊,可讲简单点?」
「滚。」
「好,我滚。」
虽然是很可爱,不过要是少年这一针见血的坏习惯改改可有多好,要麽咬文嚼字的令人听不懂,要麽简洁有力的令人受伤,男魂默默的出了房门往角落画圈圈去了。
*
风飒飒的拂过一片树林,带起一阵浪花似的树叶摩擦声,这阵风冷得有些异常,少年在一阵哆嗦後睁开双眼,惺忪的眼前一片昏暗,几枚针头般细小的亮光一闪一烁,眨眨眼後终於看清那是一片星宿稀少的夜空。发现自己昏睡在野外,少年连忙从地上爬起,四周起了浓雾,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不过耳畔不传入淙淙流水声,浓雾的水气与湿寒让少年不禁了个冷颤。
伸手一抹邀监狱换见出窍,打算以剑芒作为照明,却扑了个空,这才发现自己除了一身便装外一无所有,一股反常的妖异感让他绷紧神经,忽然刮来一阵风,把眼前的浓雾吹散开来,一座石砖搭的小拱桥顿时出现在眼前。少年登上桥,手扶着桥栏往下一望,浓雾遮住了视线,但耳边仍听见流水的声音,几株长较高的芦苇羽毛般的丝絮随流水拍动茎杆而摇曳,那些天籁渐渐变成了喜庆的歌谣。
……红红的喜炮,红红的桥,红红的新娘,红红的轿。新嫁娘,开怀笑,负心郎儿莫来到…
耳边传来了一阵小童唱的声音,少年往桥前方望去,只见迷雾中蹦跳出一对身穿大红衣的喜童
,两个喜童咧着嘴笑,两腮涂着两坨夸张的腮红,像极了一对纸紮舖里的金童玉女,手里提着玉篮边走边洒花瓣,红色的花瓣在桥上铺成一条红毯,喜童们彷佛没看见少年似的自顾自地往前蹦跳,天真无邪的笑声在此刻却显得异常违和。望着诡异喜童的渐渐没入浓雾,一阵唢呐声响接续而来,不久一支花轿队伍出现在刚才喜童过来的方向,大半夜的敲锣打鼓,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说不出哪里诡异的笑容,与喜童一样对少年的存在视若无睹,就在花轿经过少年面前时,血红帘子的一角被风卷了起来……一支苍白的手伸出窗外抓住帘子,手腕上戴着的一只镶铃铛的银手还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叮叮声。
少年目送着迎亲队伍从眼前经过,本想尾随跟上,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彷佛被甚麽束缚住,眼前的满地红色花瓣随着队伍经过後骤然变成一张张白花花的冥纸,满地都是圆形纸片,转动眼珠往队伍的尾巴一看,漫天飞舞的全是冥纸,刚才的花轿成了破烂的轿子,抬夫们也如殭屍一般移动着。
「呵呵呵……」
空灵而喜悦的笑声像是直接在少年脑海里播送,一个女性娇软甜香的声音,如涟漪般散开,少年冷汗迸沁,眼角余光中发现一抹红,正站在自己左侧。这道人影手里捧着绣球,身披大红喜褂,足踏绣花红鞋,缓缓移动到少年面前,盖头随着步伐轻轻地摇动,铃声在耳畔回绕,新娘欠身向前,动弹不得的少年只能调息,试图冷静自己。只见新娘一手揭起喜帕一角,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鲜血般艳红的双唇魅得勾人。新娘的靠近伴随一股异香袭来,在红唇凑上无法动弹的少年。少年顿感胸口异常紧迫,无法呼吸,身体又如被点穴般沉重,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少年情急之下,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挣──
「哇啊!!!」
一抹白影如滚下斜坡的萝卜,咕噜咕噜从床榻滚至墙边受到撞击才停下,只听见那白色身影呜呜呀呀的呻吟了一阵,才缓缓的爬起来。
「唉呀…唉呀呀…我的腰啊……你干什麽啊?一大早就动手动脚……」看着一手扶着腰脸贴地面咕哝的男魂,少年铁青着也不知该怒还是该哭的脸,思考着需不需要痛揍一顿这家夥让他清醒一点,你他马的与贫道同床共枕就算了,还把老子当抱枕,真是活腻了…死腻了想投胎了是吧?
睡相也差到爆,一条冰冷的腿就靠在少年肚子上,怪不得会觉得呼吸困难胸口紧迫!少年下了床後气扑扑的把男魂踢出房门。
*
「少侠!!!你听我解释啊!!!」男魂一副受侮良家妇女伸冤似的,紧抱着少年道袍衣角可怜兮兮的长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昨天!昨天有个鬼长得好吓人,我本只是想进房里躲一下,可是可是……」
「可是?」少年压抑怒气,瞪着男魂质问道。
「可是...少侠身边的光突然让我觉得好安心,我就忍不住靠到少侠身边,然後……」
「然後?」额角青筋隐隐浮动,男魂不敢再直视少年,怯怯的低下眼帘:「然後我……偷偷看了少侠睡觉的样子,突然也觉得很困……」
「可是!可是我没有心怀不轨!我真的是不小心睡着的!!!你要相信我!!!」男魂直接抱上了少年大腿,紧的彷佛卡进石洞般动弹不得,大街上人来人往,一个站姿僵硬而怪异的道士文风不动的立在那儿多少引来旁人侧目,少年瞪了男魂一眼,「放手,否则砍了你。」眼神如是说。
少年一如既往的在村里寻找线索,然而一整天下来似乎仍一无所获,法器也没有动静,彷佛那个在村里作祟的东西早已不存在似的。少年心里盘算着,要是在过几天仍然没有进展,他就要回去向师父们报告,或者请求支援。可依照少年的性子,他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就算盘缠尽空,他也会想办法凑旅费直到完成任务回去交差。
他算了算自己的预算,大改只能再撑三天,向客栈付了五天的房租,总不能再这样悠哉下去。
「昨天那个鬼,真是吓死人了!我死到目前都还没见过相貌如此可怕之鬼,简直是鬼界中的牛头马面,一想到还会起鸡皮疙瘩……」男魂安分的跟在少年身後,不擅沉默的他提到昨晚发生的事,少年不语,他明白不用他开口男魂自然会交代来龙去脉。
「作鬼已经很辛苦了,也不好好打理一下,衣服破烂得跟什麽似的,又红又黑的也不知道是什麽颜色,头上还盖着一块破布,头发更是夸张,都给店小二扫地了,上次也有一个长头发的,给她剪了以後看起来清爽多了!哈哈哈!」
少年边听边努力拼凑她的样子,样子绝非善类,可他怎麽会毫无感应呢?自从遇到男魂後,他身边能看见的鬼魂少了很多,该说这里的魂魄都好好的投胎去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客官,这块料子做喜褂最棒了!您瞧这花色,从京城来的!稀有货色!与梁地主千金刚好相衬啊!绝不失礼数!包您满意!」
「呃…这个……」布庄前,一为穿着朴素的斯文男子被老板拉着推销,这名男子看起来十分为难神情困窘,不擅言词的他找不到可以插话的机会,只能任老板游说。少年侧目了会儿,想起了前几日在墓园发现的事,配合男子的不情愿,肯定错不了。少年弯进附近的转角,静静的等待那名男子,果然没有多久,便看见男子眉头深锁,长吁短叹的从面前经过。少年默默的跟随,随他来到一间茶舖,茶舖低矮,为仅一楼高的平房,这里的客人也屈指可数,品质也良莠不齐,几个醉汉白日酣眠,趴在桌上打呼噜,也见到一群为在一起吆喝的赌客,然而也有静静对弈的青年学子。男子入店,与掌柜几声招呼,随後走道靠窗的角落做了下来,少年也跟了过去,由於男子心事缭绕,过於专注而没发现身後尾随之人。
「先生,是否介意贫道同桌?」
男子本望着窗外发呆,被少年这声询问吓了一跳,在发现对方是名小道士後,点点头邀他入座,自己则更往里缩了缩。
「我…占到道长的位置了吗?真是对不住……」男子频频道歉,少年见这名男子有点过於自卑,没有一个即将要成亲的男子架势,甚至可以说有点懦弱。
「先生不必自责,贫道仅是见先生眉头深锁,似有事困扰,若不介意,贫道愿闻其详。」
听少年这麽说,男子苦笑着抓抓耳朵,确实是有事困扰他多时,他也确实因找不到人能诉苦而困扰着,待店小二送来了茶水後,男子才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