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彼岸花 — 第十四話:冥界(上)

子郎扭头一看,果不其然是她。

依然是一身橘色打扮的苏晴踏进新房,慢慢往他们这边走来。她的嘴角一点一点往上扬,看了就觉得心寒。

苏晴踏进来的那一刻,原本无风的房间里忽然刮起一阵怪风。把房里的幔帐吹得四处摇晃。

眨眼间,苏晴已经出现在子郎的身边了。移动的速度实在诡异。

她开口道:「为何要选她,选我不是更好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像白天那般胡闹。

子郎看着她,倒退了一步。苏晴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然而他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整间房间里弥漫着怪异的氛围。

「苏姑娘,你早便知道我对湘儿的心意。」子郎直接了当的说道。

苏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开口道:「你知道你选择她的代价是什麽吗?」

子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回应苏晴的话语,苏晴已经径自开口了。

「外面的人就是你选择她的代价。」语毕,她笑了。笑得很猖狂,那笑声很刺耳,犹如魔音灌脑。不知不觉的,子郎把她的声音和那夜在院子里听见的那把声音给重叠了。

哈哈哈——

笑声响彻整间房间。

「外面的人是你干的?」子郎不解一个姑娘怎麽可能放倒在外的所有人。想着想着,子郎整个人恍然大悟。

方才,小厮前来劝他快离开,酒菜有毒。就是说外面的宾客已经……

看见子郎脸上微妙的转变,苏晴笑得更深了。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今日我终於可以报仇了。外面这些人都是该死的,尤其是你身後的那个,她更该死。死一千倍,一万倍也抵偿不了我所失去的!」苏晴说的很激动,长长的指甲已经嵌入自己的掌心里,也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痛楚。

子郎听後,觉得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不太明白苏晴话中的含义。为何她会说外面的人都该死,她与他们又有什麽深仇大恨呢?

苏晴瞄了一眼子郎,直接开口说:「我处心积虑十年,整整十年了。为了就是把白湘给杀了。是白湘把我该拥有的东西给夺了,要不是她,我也不会死。所以一切都是她的错。」

「为什麽会是湘儿的错,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子郎平静地说道。他有很多疑问却不知要如何发问。

苏晴冷哼一声,走到摆满各式各样枣子、喜糖等食品的桌子上,扬袖,凳子自动被拉出来。她整顿了衣裙才坐下。

随手抓起了一粒莲子,打量着,「你不知道,白湘有一个姐姐吧。」

她没正眼看子郎,把玩着手上的莲子继续说:「十七年前,有一个傻姑娘为了一个不舍得荣华富贵的男人而糟蹋了自己的青春。」

丢下莲子,莲子没回到碟子上,被装在里头的莲子给弹了出来,落在地面上。

「那个姑娘很傻,以为男人祗是一时失意,过不习惯穷苦人家的生活而冷落了她。她一心一意想要给那个男人生一个儿子,可天意弄人,偏偏给了她一个女儿。最後,你知道她怎麽吗?」苏晴转过来面对子郎问道。

子郎想了想,最後还是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她竟然抱住自己的女儿来白府找白老爷恳求他们收下这个女儿。」苏晴冷笑道,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个悲惨的身世故事。

说道这里,子郎早就料到最後的结局是什麽了。

「那个女孩没有被白家收留,流落在外,最後惨死了。我说得对吗?」子郎看着苏晴说道。

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要如何表示。那种感觉是同情吗?还是可惜,还是……他不会说。

苏晴笑着回应,「答对了。你真是聪明。而你知道那个姑娘现在在哪里吗?」

「就是你,是吗?」子郎接下去说道。

她笑了,却没回答。子郎知道那个笑容的含义。

苏晴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贴近他,对着他吐了一口气。子郎很自然地别过脸去,他本想要逃离的,可他的脚却像生根般,无法动弹,任人鱼肉。

「你不是苏晴,你是湘儿的姐姐。」子郎没正眼瞧她,倔强地说道。

苏晴伸出手指,长长的指甲慢慢滑过子郎的脸,手指最後落在他的胸膛上,「是啊。可我的名字早已经丢了,成了没有名字的东西。」

「请不要这样。」子郎哀求道。

苏晴的笑意更浓了,玩味地开口道:「你跟一只鬼说不要这样。哈哈哈——」

「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

像是听过天地下最好笑的笑话,苏晴仰天长笑。没错,此刻站在子郎面前的不是正真的苏晴。真正的那个苏晴现在恐怕已经在前往黄泉的路途上了。

苏晴回到白府,白府早已成了死寂一片,空无一人。

所有的家丁、丫鬟、连同府上养的狗也一律被毒死了。白府上下无一幸免。苏晴回到府上看见七横八竖躺在地面的屍首,她整个人震惊了,摀住嘴巴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屍体。

好不容易的才跑回自己的房间去。回到房间,她的衣裳全都湿了。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麽多屍体,不、应该说她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苏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整个人身子一软,慢慢滑落在地面上。

一个穿着红衣打扮的女子出现在屏风後,她慢慢拖着长长裙摆来到苏晴面前,蹲下。

她微微开口,妖媚的眼神对上了苏晴,「晴儿,我交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吗?」

苏晴害怕的缩在一块抖抖瑟瑟,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是的……已经……完成了……」苏晴说道。

镜中女微微一笑,扶起苏晴,「你真棒!来,起来说话。」

苏晴慢慢站起来,可她的双脚始终使不出力,有点难站起来。镜中女不语,只管微笑,扶起苏晴来到凳子前停下。

「既然你已经成功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我是不是应该奖励你什麽呢?」镜中女握着苏晴的手问道。她可以感觉到苏晴的手很冰冷,全身还在抖动着。

不知为何,苏晴在那一刻不想要什麽奖励了。莫名的恐惧系上心来,她似乎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娘告诉过她千万不要跟鬼怪打交道,因为他们会用等同的代价来偿还。

那等同的代价就是把自己给奉上。

然而被嫉妒给蒙蔽了眼睛的苏晴才会忘记这一点,踏上了不归路。

「你想要什麽奖励啊?」镜中女轻抚苏晴的脸蛋,妖媚地开口:「我记得你好想说过你想要……」

她故意把最後那句话的尾音拉得很长,很长。

「……子郎。」

语毕,苏晴的眼睛猛然睁大,对着镜中女久久无法说话。

那一刻她彷佛感觉到了什麽。或许是出自本能的反应,她转身想往门口那里逃出去。

「你为何要逃啊?」镜中女笑言道。

苏晴没回应她的话语,她直接冲到木门前,打开紧闭的门扉。那一刻,那扇门不知出了什麽状况,任凭她怎麽使力也打开不到。最终她放弃开门,大力地拍打着木门,大喊救命。

「救命啊!救命!」她不断拍打着木门,希望有人可以来救她。

然而,她忘了一点,那一点很重要。她已经下毒把白府上下一家一百零三口全部毒死了。现在外面全都是屍首,无一生还,试问谁还可以救她呢?

所以,任凭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镜中女来到她的跟前,挡住她的去路,「想逃,没这麽容易!」

语毕,苏晴整个人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叫喊,她已经倒在地上,再也不会醒过来成为门外的一份子。

乒乓——

猛然一声巨响把在场的人给拉回来了。

一个黑影闪过,之後一道银光出现在子郎与苏晴的两个之间。苏晴立即往後一跳,险险闪过那道光束。

苏晴还是没能完全躲过,她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有些深,割破了她的衣袖,深入她的肌肤,鲜血从口子里冒出,染红了一片。

苏晴摀住自己的伤口,脸孔扭曲狰狞道:「你竟然可以伤到我半分!」她盯着黑衣人看。

黑衣人单手解开了系在下颚的绳子,戴在头上的斗笠就这样摘下来了。斗笠随即掉落在地面上。

俊俏的脸蛋露出来。他用他一贯冰冷的语气开口道:「厉鬼,在下奉劝你早日放下,这样对谁都好。」

苏晴勾起了一抹冷笑,咧嘴说道:「原来是除魔人,难怪可以看出我的原型。」

子郎愣在哪儿,没想到禹冥出来搭救他。禹冥正是个神出鬼没的人。

禹冥知道此刻子郎脸上那种憨傻的模样也不想多加理会,虽然有那麽一点点想巴他的感觉,可最终他还是没这麽做。他觉得还是解决眼前这只厉鬼要紧。免得她继续祸害人间。

那只厉鬼吸收了冤死人的怨气後,功力大增,早已坠落成魔,再也不能与普通厉鬼相提并论。

禹冥抽出挂在背上的青铜剑。

剑一出鞘,空中一声鸣,银光闪过。这把青铜剑剑身锋利,据说能斩断一切世上的硬物。

单手持剑,用剑指住苏晴,「奉劝你一句,收手吧。这里不该是你留恋的地方。」语气依旧冰冷。

「为何我要听你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除魔人!」苏晴勾起那抹冷笑,淡淡说道。猩红的血液从手臂上往下滴淌,她也没蹙眉,喊过一声疼。要是换作以前的那个苏大小姐早已经晕了过去,哪来这般力气站在这里说话。

「执迷不悟!」禹冥丢下这四字以後,举剑往苏晴的胸口插去。

苏晴轻轻一闪躲开了迎面刺来的青铜剑。

禹冥收回剑,反手一握,剑划过苏晴的腰间,割出另一道口子来。鲜血慢慢染红了她的衣裳。

苏晴双脚一软,跪倒在地面上,摀住腰间,银牙咧齿,「你……」

接着,她整个倒地不起。身後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抹身影正是她的原型,镜中女。此刻她的面目狰狞,长长的指甲宛如兽爪,对着禹冥张牙舞爪嘶吼着,「把我那漂亮的身躯给毁了。我要你血债血偿。下地狱吧!」

禹冥冷哼一声,根本不把镜中女的话放在眼里。从腰间取出一道黑色的符,咬破自己的中指。把血涂在符纸上,嘴巴蠕动了下。

一道强光射出後,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强光射入镜中女的胸口,被光贯穿後,她整个被弹飞了。撞向後方的架子上,架上的装设品被击落,纷纷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镜中女被光击中後,再也无法动弹,趴在地上,一脸痛苦地喘息着。

她伸出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什麽。可最终她还没触及到任何的东西,整个石化,接着整个粉碎。

烟雾散尽,地面上再也没有什麽红衣女鬼。只剩下侧躺在一旁的湘儿。

子郎见到镜中女消失後,二话不说马上奔到湘儿面前,把湘儿抱起来。湘儿躺在他的怀里,胸口微弱地起伏。

湘儿还活着,只是她命不久矣。

早已端详出结果的禹冥来到子郎的身边,蹲下。他抓起湘儿的手,给湘儿把了把脉,开口道:「她已经不在了。」

淡淡的说完,起身准备离去。禹冥晓得对方的想法。

湘儿的脉搏越跳越慢,越跳越弱。

子郎的眼前早已模糊一片。豆大的泪珠徐徐划过脸蛋,滴落在湘儿的额头上。

「不是的。你看她还有呼吸,她……怎麽会先离我而去……」哽咽的声音模糊掉一些字眼,让子郎的话语变得不再清晰有力。

最後,她的手从子郎的手中滑落,打在地板上。

已经没有任何的生命气息。右掌上的白色疤痕正在泛起微微的红光。

一开始的时候,那红光只有那麽的一点,而且非常的不明显。之後,那光点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慢慢在湘儿的掌心上燃开了。

她手上那朵疑似花朵的伤疤整个变红了,好似火焰的颜色。

不打算解释这一切怪异现象的禹冥,收好青铜剑,丢下一句话便消失在新房外。

「不要执着了,放下,对谁都好。」语毕,他便消失在黑暗中,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抱着湘儿的屍首,子郎痛哭。声声泪下,再也唤不醒躺在怀中的人。此刻,子郎彷佛失去的一切,失去了湘儿、失去了娘亲、失去了林府,府上所有人都无一幸免。

白府、林府都灭了。一场喜事转眼变成一场丧事。

他们两人经历了这麽多磨练,以为总於盼到了婚礼的到来,有情人终成眷属。谁也不会料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到头来祗不过是一场空。

他所爱的人已经死了。

子郎抱着屍首,哭了许久。他把湘儿的屍首放到龙凤大床上,捡起打翻在地上的酒壶。

端起酒壶,把里头仅剩的一些酒倒进自己的嘴巴里。

酒水进肚。

他没感觉到什麽。

尔後,微微的灼热感慢慢从腹部燃起。

这种感觉与平日所喝的酒没有什麽不一样。让他忆起最初偷嚐一口酒的味道。那时候,他才不到十二岁。那味道、那感觉就如同此刻一样。

子郎一松手,酒壶落在地面上,这次碎了。真的碎了,碎片摔得一地,混合在那堆破碎的古董里。

他回到床上抱起湘儿,轻轻把嘴唇印在她的嘴唇上。他吻得很轻很轻,生怕一个用力,眼前的人儿就会碎掉,崩毁。

望了一眼,子郎觉得在自己所剩的时间里享受在这世上最後一刻。

月色正浓。

却没该有的喜悦。

抱起湘儿,步出新房。

他们来到亭子外,面对着一池幽幽湖水。湘儿枕在子郎的肩上,静静地彷佛熟睡了。无人打扰他们,再也不会。

湘儿掌心的那朵花印记越来越红,越来越刺目。

子郎喝下的毒酒,毒性开始一点一点毒发,侵蚀着他。

可他不觉得难受。一点也不畏惧,因为他知道湘儿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他。

皎洁的月高高挂在漆黑的夜空里。

墨黑的天穹只要一轮明月,无星也无风。

渐渐的,子郎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眼眸慢慢阖上了。

那一丝微笑慢慢在他的脸上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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