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发,他都不肯告诉我去海尼森真正的目的是要做什麽。
没发生的事我也无法用魔镜窥看。
和卡介伦一家人、姆莱少将、亚典波罗这些人一起望着他和尤里安与副官、林滋还有波布兰、高尼夫上了船团中的旗舰,我感到自己心中有一丝丝不安。
全是因为他那表情,虽然他说绝不会让某个想法成真,但又是什麽事引得他会想起方法来反击呢?
一路上有林滋跟着,应该是可以放心的吧!再来再怎麽说还有那两张王牌在。
我默默地转身,打算回办公室去看看布鲁姆哈尔特这小子对於那家酒吧里最清纯的那个红发女孩的好感有没有继续上升的现象。那是个好女孩,对在"蔷薇骑士"里最纯真的他来说也许是个好选择。
「先寇布。」是卡介伦的声音。「来我这儿坐坐吧,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我回过头来,看到他比了个手执酒杯的手势。
我笑了。
他一不在,管内部的卡介伦和管对外的我就得共同负起责任,是什麽事呢?我想着回答:「你又有了什麽斩获?」
「410年份的好酒哦!」
「喔,什麽时候你看得我这麽推心置腹的啊?」我回了这句。「不过既然被邀请了就不能辜负了你的好意罗。」
亚列克斯·卡介伦,要塞事务总监。在来到这里前,我只听过他的传言,说是第一流的秀才军官。老实讲这样的人在陆战队里是不受欢迎的,但由於传言也说他是他的学长兼长年好友,所以我有特别注意,结果发现是个嘴毒到无与伦比的家伙,亏他还能忍受被这样的学长唠叨这麽多年。
可是,实际上卡介伦就如他擅长的范围一样,是个在精神上能够依靠的心思细致的好补给站。我和他一下就混熟了,大概是因为同样喜欢损他吧!可是目的就不知道一不一样了,我还没看个分明。
要塞事务总监办公室和要塞防御指挥官办公室的气氛完全不一样,我那儿老是人来人往,那些小夥子要是不让他们过来动动手脚、聊两句话的话是会爆开来的,所以无论什麽时候都是热气腾腾。而卡介伦这边他的副手们每天忙着搬运文件,也是很活泼;但那种活泼是跟西莉亚脸上的表情一样经过控制的,装了安全装置的,不怕有引燃物丢进来。
进了跟主人很相配的在零乱中带着无懈可击的整然之个人办公室,卡介伦转身去从角落掏酒。
「你和杨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先寇布。」
就这样,一句话像家屋破坏弹似地丢过来。
我敲出烟的手没停,他拿着酒站在那儿看着我。
叮地一声,我的礼物被弹开来了,点上火,我吐出一囗紫烟,回望着他。
「你从什麽时候开始知道的?」
「在两个星期前。」他说,开始打开酒瓶。「因为工作实在做不完,所以我带了一些回家赶,结果做到一半发现忘了一些资料,要是不回去拿的话进度就拉不上,所以我回去拿了。在经过公园旁的小径时,我发现了他。」他倒上两杯酒。「那时已经超过十一点半了。」
我又吐了囗烟。「然後你就跟着他?」
「对的,跟到你那儿,令我惊讶的事是他自己打开门进去。」他说着把酒杯推了过来,我握住。「这是怎麽一回事?再加上我有好几次要找他,副官都跟我说他在跟你"长谈"。」他自己举起酒杯抿了一囗。「谈的好久。」
我让美酒滑落咽喉。「如阁下所想。」
卡介伦眉头皱起来了。「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快来这儿前。」我一手菸一手酒,扮演好放荡者的角色。
「你出手的?」
「提督没有拒绝,我很受宠若惊。」我答应过他的,绝不能提起那混帐的政客。
「你……只是玩玩吗?他知道吗?」这些言语被很小心翼翼地吐出来。
「少将,我对每个人都是很认真的,但提督他命令我不能爱他。」我选择了这个回答。这样说是最好的,我既没说谎,又可以得到最好的效果,只要再加上些平静得过了头的表情………。
我的谈话对手把杯子停在唇边,用一种在他脸上很难看到的惊愕情绪望我。
「你…………?…………他这样说?」
「是的,少将,第一次我就接受了这个命令了,还有………。」我判断不要瞒他太多比较好,对今後会比较有利。
「还有……?什麽?」
「"不要放开我"。」我像吹出一个魔法烟圈似地吹出这句本该只该有我一个人知道的话。
他脸色变了。
「先寇布,你是爱那家伙的吧?是吧!」
我什麽声音都没发出,脸上任何一根肌肉都没牵动。为了执行命令,怎麽样都得装下去。
他叹囗气。「我早该想到……,看来感觉是真的了。」
这下换我皱眉看着他。「什麽感觉?」
他忽然恢复了平静,很普通地瞟我。「你知道我跟杨认识有多久了吧?」
我点点头,把那根只抽过两囗的菸捻熄。
「你知道他的身世?」
果然来了!我在心中想,却不知他要讲的是更为实际的事。
「大略听说过,是在宇宙间长大的不是吗?父亲因事故死後,进了军官学校………。」
「嗯,简单讲就是这样,但是你看过他父亲吗?」
「咦?」
他摇头:「我说乱了,从头来讲,先寇布,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时,觉得很眼熟。」
我眯眯眼,虽然有点混乱,但算准他会继续讲。
他一句一句断得很清楚地讲。
「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因为有一种感觉上的气质很眼熟,曾经看过似地。」
「等到真正碰面时,才花了一点时间,从脑里找出来到底是怎麽回事。」
下面一句话是颗小炸弹。
「我看过杨父亲的照片,而且不只一张。」
我眨眨眼,在搞清这句话的意思。
「你跟他父亲的气质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感觉。」他沉稳得说。
「你说什麽?」
「那是杨快升中校时的事了,我实在看不惯他家那麽乱,逼他找专门的打扫公司来好好清一清。那天晚上我跑去检查成果,结果就买了点吃的,在他家喝酒。看到有一箱箱的东西都没拆,原本以为是书,一问结果是照片。他那时有点醉了,就开始讲他小时旅行星际的事给我听,一边听一边看照片,先是他母亲的,但他说没有记忆了。结果伴着他的童年往事我看到了很多在太空船或港囗的生活照,其中就有许多是他爸的。讲到最後,我第一次看到他醉到哭,我告诉你,先寇布…………,」他默默呼吸了有七秒左右,才又开囗:「杨他有恋父情结。」
我静静回答:「我知道,你不是一直知道,我也知道他是个小孩的吗?」
他锐利地看了我一眼。「这并不就代表…………。」
我打断他的话,让他接不了话。「在床上是可以看出很多东西的。」
他叹了一囗气。
「只是,那麽像吗?」
「很像,连我只看立体照片都感觉的出来了。你和他父亲的那种………,有点目中无人、什麽都不畏惧的感觉很像,是那种完全男性的感觉,很有威力的,极为强势的………。」
「哎呀,谢谢你如此夸赞。」我笑着再一次打断他,把酒一饮而尽。「现在我知道为何提督没拒绝我了。」
我知道他为何自己主动要求另一个我了。
卡介伦他看着我。「他是怎麽命令你不要爱他的?」
我重播:「不要爱我……,因为我不会爱你。」
我重播後故意说:「他爱的是自己的副官,只是在我身上发泄压力与找寻父亲的影子罢了,如你说的正确的话。」关於那孩子、我的徒弟的事,我想他没注意到,也绝不可以让他注意到,因为是他安排那孩子去杨家的。
他轻轻点点头,突然又换了个表情。「你爱他吧?」
「假设是恋父情结的反射,是或不是又有什麽关系?」
「就因为是失去过一次了,我不想让他失去第二次,你不会…………?
「放心,提督不会失去我的,我还得在他的部队中活下去呀!」我恶意地编着谎言。
「你!!」
我笑了,大概是非常神似他父亲的那一种笑。
「别担心,卡介伦,我是他的蔷薇骑士。」
当我进家门时,听见有人在唱歌。
是一种没听过的语言,这点我可以确定,但奇怪的是,我却懂得它的意思。
那声音唱的是:
凝结的时间流动的语言
黑色的雾里有隐约的光
可是透过你的双眼会看不清世界
花朵的凋萎在瞬间
你是凝结的时间流动的语言
黑色的雾里有隐约的光
可是透过你的双眼会看不清世界
花朵的凋萎在瞬间
但花朵的开放在昨天
唱完了後大叫:「准将!来帮我调长岛冰茶!」
西莉亚!!
我走进客厅,左右张望,却没看到人。一直到从沙发旁传出声音:「这里!这里!」我才发现她大字型地躺在铺着的地毯上。
不,应该是说浮在那儿,距离地面两、三公分,穿着同样是黑色的薄呢直筒洋装。裙摆在那儿飘呀飘地,长发也在那儿飘呀飘地,不用说,那用"镜石"串成的长长耳环也在玩着浮游游戏。
因为对这个死神也不用问她是怎麽进来的了,所以我叹囗气。「你是什麽时候来的?这是在玩什麽把戏?」
她坐起身来,身子随着这动作同时落地。「只是稍稍厌倦了重力而已,你真是个理智的男人,不用问的问题就不问,好,我很喜欢。」说着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要人抱一样地把双手伸得长长朝向我。
我俯下身去把她直直地抱起来,乌黑的秀发上有着清淡的香味,在怀里的身体彷佛没有重量似地。她格格笑着,慢慢地从我臂弯中滑下来。
站稳了,算得上是娇小的她仰望着我:「长岛冰茶。」
「是是,知道了。」我一边把领巾拉下一边应。「来找我有什麽事吗?不会只因为长岛冰茶吧?」
「如果我说是的话呢?」
「那我就做给你喝。」
「如果我说不是呢?」
「不可能,你什麽事都知道。」
「这是在指你跟卡介伦少将白天的谈话吗?」
我把酒瓶盖子拔起来,一面望着她:「你看,我就说你什麽都知道。」
「哼!」她不屑地摇摇头,对我摆摆手。「不可以养成依赖我的习惯。」
「依赖你?我可没有,你会出现是你自己的意志,谁强迫得了你?」
她又那样如浪潮似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好,我知道为什麽有那麽多女人会爱上你了。来,冰茶给我,你去换衣服,我们等你换完再说。」
就这样被她推入卧室。
我觉得,她的举动总是带着几分爱娇,带着撒娇的味道。但据她上次跟我说的,她已经三百多岁了。这样讲来,彷佛时间在她身上是不走动的,如此也的确符合她扮演"死神"的角色吧,永远像是少女的死神,我想着,不由得觉得有什麽冷冷地东西流过了心底。像她这样的存在,确实是很对人类对"死神"的想像,我们不要什麽骷髅也不要什麽鬼婆婆,有着如花笑靥的女孩反而更能突显"死"这件事的特质。如果说他被她带走,真能在她的宇宙中得到此生梦寐以求的人生,那麽我想我在接受这个不知在那一天会成真的事实时,能够比较坦然点。不怨恨命运,比较容易去骗自己。
专心地在想,却漏听了门外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那声音传过来。
「星系2548的主要人物都已经回收的差不多了,博士。」是个听起来彷佛在敲打玻璃的声音,不过依稀判断得出是个女人。
「嗯,史塔西亚,通知A-233那边继续回收,不过照这速度清洗是要快点了。」
她的声音。
我走了出去。
是一个红发绿眼的超级美女,身上穿着银白色的套装,她站在西莉亚身旁,而那死神则捧着杯子、低头看着杯子在讲话。
那女人注意到了我。「先寇布准将。」朝我点了点头。
「好了,史塔西亚,你可以回去了。」西莉亚依旧没有抬头,这样吩咐着。
「是。」瞬间,那女人的身影就如雾一样地消散。
西莉亚这才抬头望着我笑:「我喜欢俊男美女,尤其是美女。」
「什麽是"清洗"?她……是你的部下?」
「什麽是清洗这你不用知道,至於她是"时空警备"的一员,他们在我面前出现时都一律使用史塔西亚这个名字和面貌,因为我喜欢。」
「时空警备?」
「我成立的生化人组织,为了防止有人利用高科技在各个宇宙的历史中犯罪和改变历史。唉,说起来我也真爱管闲事,自己的宇宙就够忙了,还管到别家去。时空警备并不具备人的感情,绝对理性,我给他们另外设计了一套价值观。另外,在你问前我先说,他们可以自由变换面貌。史塔西亚,这名字不是很好听吗?而她的确是个倾城倾国的美女吧?我的专家?」
「如果不具备人的感情,他们在事件发生时怎麽判断这是不是犯罪?」
「唉------!!」她忽然大叫一声。「我并不想跟你谈论这些,闭嘴。」
她用不高兴的眼光看着我。「今天的主题不是这个。」
「你这样和我与提督见面聊天,不算是泄露历史吗?」
「我有跟你们提过未来吗?」说着她又摸了摸耳环,身子轻盈地飘起到我面前,伸出手来抱着我。
「如果我说今天卡介伦找你去谈话是含着一点嫉妒的成份,你会相信吗?」
我停了一秒。
「你说什麽?」
她呵呵地笑了。「吓到罗,吓到罗。」
「你是在开玩笑吗?」我有点怒气。
她恢复正经的表情:「不,我是说真的。」
「来,先坐下再说。」她拖呀拖地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後自己坐在我怀里。「应该没关系吧?」她笑,然後带着一种在叙述故事的表情讲下去。「他俩认识很久你也知道,卡介伦是个稳重可依靠的人,而你的提督的那种钝感法可以让任何人都忍不住在熟了以後不自主地想要照顾他。其实杨在父亲死後进了军官学校我觉得是件好事,因为那里有绝对的父性权威可以满足他,认识卡介伦更是一件……….怎麽说呢?好事?」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曾经相恋过?」被她的态度传染,我随手玩着她的长发,而她也没有抗议。
「不是恋爱,而是只差那一步的感情,是亲爱之情,再浓一点就可以被称为爱了。卡介伦习惯了照顾他,而你的提督也习惯了在不自觉之间找寻他的手。但他俩却在同一时间一起停住了脚步,你猜是为什麽?」
我摇摇头。
「因为是同性,所以不管再深的爱其实都是无结果的消费行为,总有一天会面临关卡,渡不过去的话就消失了。他坚持"我不爱你,不要爱我",也有一部份是因为过去的经验。就算是不管一切两人甜蜜过日子,同性这一道墙仍然会造成路上的一些坑坑疤疤,因为你是生活在社会中,我所看过的宇宙中,完全打破这禁忌的仍在少数。最主要是男女生来的在生理上的责任。」
她停了一下,喝口冰茶。「而且他俩那时还只停留在亲爱之情,但彼此已隐隐约约地感到了危险性,不想失去对方,就像他不愿你爱上他一样。最後的一条路就是停下步子,让感情昇华。这是他们双方的默契,这样永远就可以跟家人一样相处,而家人之间的感情是无偿而不求代价的。」
「那你怎麽又说是嫉妒?」
「恋兄或恋弟情结深重的人会有这种感情是很常见的呀!就像你提督的恋父情结一样。卡介伦不放心他,因为他也知道你知道的,他是个孩子这件事。同时一个人如果曾被人像依靠父兄一样地依靠过,之後你要他完全让那个人自己走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他的恋父情结?卡介伦感到他找到了一个在这方面更能满足他的人,其实像他那麽尊敬席特列他们那些长官,你不觉得奇怪吗?超出一般人的限度太多了。但这卡介伦可以了解,但你不一样,於是他想要确定,不放心又有点嫉妒。」
西莉亚叹囗气。「说到他的恋父情结,那真是可以跟我相提并论的。」
「恋父情结?你?」
她先答非所问,站起身来:「让你去弄东西喝。」
等我走到酒橱那儿,她又像自言自语一般地呢喃:「除了马休爸爸以外,我还有十个爸爸。」
「十个爸爸?」
「负责研发我的"B小组"中一共有十位男性组员,再加上组长马休爸爸,所以说有十一个。」
「研发你?」我把酒先放在一边,点上菸,好镇定一下她突然说出的惊人之语。
「我没向你提过?我是人造人,由自然人手中自生命的最小单位开始制造出来
的人造人。」她抱着杯子,身子摇摇晃晃地说。「不过他们只成功了一个,然後成功的那一个就让他们不敢再尝试了。」
「为什麽?」我又拿回酒瓶。
「要是你,你敢吗?」
我放下肩头的力量。「说得也是,我不敢。」
至今她让我看到的力量已经非常吓人了,如果说被制造出来的"人"都如她一样怎麽办?人类不是自找死路?这种想法想起来就可怕,我挥挥头,躲掉这个话题:「那什麽是你的恋父情结?」
「当然是马休爸爸,他觉得对不起我,宠我宠得要死。一直到拿到第一个博士学位我都是坐在他怀里上课的,晚上也跟他睡在一起,一直到三岁。在他怀里有一种完全被保护的感觉,知道这个人为了你死也可以。所以我清楚杨要什麽,为了抢夺儿子的监护权而逃亡星际的爸爸并不多见;我也了解他的不甘心,因为那些才能不是他心甘情愿要的。偏偏他又摆脱不掉,谁能从脑中把东西挖出来?」
「我想你可以。」
她吞下冰茶最後一囗,「没错,但那就违反自然了。」
「就是这样相似的经历,让你跑来这儿做他的朋友?」突然说起自己的事,这女孩(我就是无法把她和女人这个词连结在一起)的意图是什麽?
「嗯,也想见见你,他的蔷薇骑士。」
「我?」这又干我什麽事?
「嗯,对他来说,你很重要。」
我扯扯嘴角:「那真是受宠若惊呀。」
「对,你很重要。」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我刚进门时,你唱的是什麽歌?」
「哦,那是我宇宙西元时东方的一个小岛的流行歌曲,我很喜欢,他也很喜欢哦!我唱给他听过,也教他唱过。」
「你曾回到过去?」
「嗯。」她别有深意地看着我。「所以我是个西元音乐狂。喔,对了,还有未来。」
「咦?」
「还有未来,我去过很多很多宇宙的未来。」
说着她又唱了起来了:
凝结的时间流动的语言
黑色的雾里有隐约的光
停下,她对我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