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毕业後凌零穗坚持按部就班服了兵役,之後被半强迫地到了莫浪澂父亲名下的医院工作。
而在他尽国民义务的这段时间里莫浪澂并没有规矩地照着一般医生「该走的路线」前进,严格来讲他在医院中负责的工作比较偏向行政方面的范围,和临床已有些许的距离。
凌零穗不甚清楚他在这间规模媲美医学中心的私人医院中究竟拥有多大的权力,不过他至少知道就很多方面来讲,莫浪澂其实都是幕後的「推手」,大大小小的事情均难逃他的掌控,彷佛在各处都布满了自己的眼线,随时有最新的消息来源。
也许他只差没挂院长之名而已。多数时候凌零穗不免如此想道。
罢了……反正依着他如此唯我独尊的个性,即使去了别的地方,怕也难以生存下去吧?倒不如在自家的地盘上好好发挥长才,不啻是个物尽其用的美例。
医学虽是门救人的专业,然而在某些时候却也存在着不好抉择的难处。
所谓「医学伦理」即是在探讨当情况面临两难之际,该如何作下那个以不伤害为前提下能让双方获得最大利益的选择。虽然如此,不过多半仍未能尽善尽美,而令事情总染上些许遗憾的味道。
医伦会上讨论的议题可能是院内曾经发生过的案例、可能是目前正面临的案例,也可能是别间医院传出的为难议题,经过了众人的脑力激荡後,期许之後若经历类似需抉择的地方可以有更完美的结果。
凌零穗知道每个月一次医学伦理议题讨论的会议,莫浪澂总会拨空参加的。
这次也不例外。
会议结束後凌零穗难得从他一向自信的脸庞上看见犹似思考着什麽的痕迹,这让他不由得猜测是否真有什麽难题被丢了出来。
「怎麽了吗?」趁着手边疾病病情研究到一段落之刻,凌零穗问道。
通常开完会、趁两个人都有空闲的时候,莫浪澂会择其中较有争议性或值得性的议题来跟凌零穗讨论,交流两人所持有的看法,现在见他沉默了好段时间也没个动静,凌零穗感到纳闷。
「今天林主治在会议中跟另一派的人意见不太合。」医院这场合聚集了众多的「人」,一旦有人的地方即有纷争,难免意见不合,分个小派系在所难免,这点莫浪澂倒是无意干涉。而眼科主治医师林桓骞因为个性上较为耿直,言词及作风上无形中不为某些派系人士青睐,偶尔在商讨事情方面会有一些反对的声音出现。
如果无伤大雅,莫浪澂是乐得作为旁观者,随他们去闹;如若关系到利益得失、或危及病人安全,他将不会坐视不管。只不过……
「嗯……跟今天讨论的议题有关?」凌零穗臆测。
「没错。」点点头。莫浪澂其实还算欣赏这位医生前辈的个性,知道他不会因为自身的利益去作出某些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虽然平常不苟言笑了些。问题就在於今天的议题,连他亦难反对另一边的主张,以致於无法给他强而有力的支持。
「莫大医师,说来听听?」见状,凌零穗扬唇,轻笑。
「我怎麽觉得你有些……」莫浪澂皱了皱眉,思索该用什麽形容词来描述他目前的神情──似乎有点乐见於自己恼人的样子。
「呵。」这可很难得呢。一迳笑着,凌零穗聪明地没把此刻脑中的想法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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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岁跟70岁,角膜要捐给谁,不是很明显了吗?」与其说是在讨论,这群人的态度倒不如说逐渐偏向「争论」了。
「虽然是25岁跟70岁,但也不能单看这点就说要把角膜给那位25岁的年轻人吧。」持着反对意见的即是林主治,他有一套自己的论调:「25岁的年轻人还有时间去等一副角膜,可那70岁的病人有多少的时间?再说,他家中还有位重病的妻子要照顾,把这副角膜给他,我觉得在情理上都不为过。」
「把角膜给一位70岁的病人,说句坦白话,他也是在『等』了,我觉得与其浪费掉这副角膜,不如将它给那位具有生产力的年轻人,还比较有价值。」外科系医师发表自己的想法。
「据我所知,那位年轻人家中也有位高龄的阿嬷一心等着孙子恢复光明,把美术学院的毕业证书给拿到呀。」另一个内科系医师回忆自己听来的消息。
「那位年长病人不久前儿子因意外过世,家中已经失去依靠,还有生病的家人要照顾,我觉得梦想跟现实间要作选择的话,角膜给这位70岁的病人较合适。」依旧是不变的坚持,「还是你们要替他照顾他太太?」横扫四周众人一眼。
会议室中顿时低声交谈不断。
「莫医师怎麽说呢?」无法作出决定的当下,有人把箭靶丢给始终沉默的莫浪澂。
在医院中他身为院长儿子、未来医院继承人的身分是不言而喻之事,大家都公认也默认了。在他用熟练、俐落的手法接掌行政事务,慢慢杜绝了有心或无心的流言蜚语,奠定自己在众人心目中之位置,逐渐的也没人反对他敏感的身分。虽不作医生的业务,名义上却也尊称为医师,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总会请他出来决策一番。
翻了翻手中简略记载着两位病人的资料,再看了眼分坐两侧、刚好持两种不同立场的人们,莫浪澂仍维持一贯的静默。
暗忖各种可能的状况。
当情理法无从兼顾之际,怎麽做才能让两方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此次的案例其实很简单,两个病人分别为25岁与70岁,各自在等眼角膜的捐赠。
好不容易传出好消息,却得让院方人员面临进退两难的选择──到底角膜要先移植给哪位病人?
按照一般的想法、在各个考量上,通常是由年轻人取得首要的机会,不过亦无可否认林主治考虑到的方面,年长者或许在某些方面来讲,更需要这副得来不易的角膜。
每个人的背後其实都有一篇故事,医学伦理的难处就在这儿展现。没有哪个答案是绝对的对、或绝对的错。
而该如何作出最完美的决定,则就要考验人们的智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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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湛蓝的天色即使到现在,还是在我脑海中呈现,彷佛就在我眼前一样。」闭上眼睛,那位25岁的年轻人如是说着,脸上的表情很安祥,还带着藏不住的向往。
「如果我能再看得见,一定会把它们给画下来。」扬起耀眼的笑容,「医生,你知道吗?之前我比赛曾拿过全国冠军喔~差一点就能去国外留学了呢!」说起带着遗憾的往事,年轻的脸庞上不禁闪过一丝惆怅。
「我还答应奶奶,要替她画幅画呢,唉,只可惜……」一阵叹息。
莫浪澂记得这个年轻人好像是从小被奶奶带大的,跟她的感情不错。
「我们都不知道他会走得那麽早……」谈到自己的亲生儿子,70岁的老翁唏嘘长叹,「就这麽留下了我们两个,唉,也不知道在下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我是没关系,只不过家里那个老伴,就担心她而已呀。媳妇跟着儿子一起走了,她每次想起来还是都会流眼泪,现在身体又不好,如果我也走了,不知道她该怎麽办……」满是皱纹的脸上添了些许忧愁,似乎更老了数岁。
不只老伴,他本身好像也有慢性病缠身。就投资报酬率来论,老翁真的是不占有任何的便宜。莫浪澂分析道。
「结果呢?」凌零穗十足好奇他究竟会如何处理这项难题。
「如果是你呢?」莫浪澂把问题丢回去。
「嗯……真的有点难度。」他知道他所考虑到的各个层面。
「不管我作什麽决定,你都会赞同吗?」其实在分别见过两个当事者之後,他脑中俨然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你有答案了?」望向他,「无论你怎麽做,我知道都有自己的理由。」他相信他。
「你不用在那种人吃人的场合替我辩论,只要像这般支持我就好。」有这句话,任何可能的点子、哪怕只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想去尝试看看。莫浪澂将头埋进他的颈项中,汲取那让自己眷恋的幽香。
「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嘴上是如此调侃,然而那双手却缓缓举起,搂住那靠着自己的温暖身子,「放手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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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医师,谢谢你、谢谢你,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再看到的一天!」激动的情绪暂时无法抚平,老翁千鞠躬、万鞠躬,就怕无法将心中的感激之情传达给眼前这位看似严肃的医师。
「林医师,真的非常感谢你,之後请务必拨空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唷!」眼眶中含着水气,年轻人强忍住喜极而泣的泪水,再三感谢这位彷若再世的救命恩人,「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办法看到这世界上所有美丽的颜色、再也没办法重新拿起画笔了……」
「我可以知道你脑袋中到底装着些什麽吗?」私下、擦肩而过的场合,林桓骞叫住莫浪澂,问着。
「你要叫脑科医师剖开我的脑袋瞧瞧吗?」莫浪澂挑挑眉。
「得了。」摆摆手,若有所思地打量这位後生晚辈半晌,「是谁给你出这层主意的?」竟让他如此疯狂,然後又成功说服自己去配合他。
「如果我说没有呢?」一贯不羁的调调跟语气。
他才不信。「我想……你背後,一定有双明亮的眼睛。」
闻言,莫浪澂笑了,「就算我背後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比不上你,林主治。」扬了杨下巴,模样虽是傲然,语气中却不乏难觉的赞许:「我的那双眼只是支持我,而你的双手却足以让更多的人重见光明。」
林桓骞愣了愣,没想到会变相地被如此称赞。望着莫浪澂离去的肩挺背影,他忍不住失笑:「我的技术可以让人重见光明,也要有你在後面顺水推舟啊。」
他逐渐明白莫浪澂这个人为何在医院中、即使不具备医生的身分,却又有着使人无法忽略的强烈存在感的原因了。
用着自己方式在做事的年轻人呀……或许,未来的医界依旧值得让人期待吧。
至少他还想不到一对眼角膜其实可以同时捐给两个人的这样折衷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