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工具被程七扑腾进泉里大半,小蕉挽高袖子去捞。捞了两件,另一件漂到了程七胸前,另一件就在程七的头发那。小蕉慢慢地从水里伸手,小心地波动着水流,想让那两件东西悠悠地漂过来。谁知程七冷不丁地就手朝后扬了一下,小蕉的脸,在他的后方,溅了个方方正正。
她忍着气,默叨着:我现在是男仆,我是男仆,男仆……先给他顺发。从发梢洗到发根,并顺手按摩了几下。程七嗯了一声。小蕉给他打上发皂,怕泡泡眯进他的眼睛,她拿一只手挡住,另一只手拿水瓢舀水。
刷背的刷子还在程七胸前荡着,小蕉怎么用水瓢舀,都舀不出那个圈。她感觉她的小手都要搓红了,七少爷的背硬得像石头,她累酸了他都不叫停。她只得又去够刷子,还得越过少爷祖宗的胳膊去够,够着够着,够成了旱鸭子下水,小蕉先吃了一嘴沫沫。
她呸呸呸地往外吐,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了。在她顾不上的时候,程七睁开一只眼又迅速闭上了。
小蕉摸到刷子,照着七少爷的背就磨了两下。磨完她又后怕,去看,幸好没破皮。幸好他醉得深。她手下又恢复了柔弱的力度。
刷完背,再往下,小蕉就不知道怎么刷了。但又不能这么把男主子晾着。她闭上眼,试着摸了摸。还好,都是他的肉,也没什么两样。她拿了布巾,给他洗前胸。她两手撑的幅度都有些大,洗得七少爷晃头晃脑。
小蕉没想到给七少爷洗个澡这么累啊!她恨得想着一会出去还得给赵言两脚。两脚不行四脚,专往他脚心里踢。
前胸好不容易洗完了,她就帮他洗大腿。大腿没在泉水里,小蕉几乎倾下半个身子。自己衣服也湿了大半。她避开了毛茸茸的区域,甚至还给搭上一块布巾。
眼不见心不乱,小蕉洗得有点轻松了。
待全身抹匀了香皂,程七无意识地一歪,自动移到大池里去了。小蕉一个惊呼,着急去拦,自己也顺理成章地掉下池。
两个人一碰撞,撞疼了程七,让他睁开了眼。小蕉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她想说,她真不是故意的,他信么?
她鼓鼓腮,没事人一样拿起水瓢给男主人冲身上的泡沫。
程七的心里泛起了涟漪:大池适合双人嬉戏,这池子设计得还真是……他在水中摸到了一截细腿。
小蕉颤了颤,赶紧往后挪。这哪有地方让她躲啊?她一身湿漉漉的,……她急中生智,又舀起一瓢水从七少爷头上浇下,她本想给他洗洗脸让他清醒一些,结果是这一瓢水下来,让程七眼睛都开始往外冒热汽。
程七一伸手,小蕉就转了半个圆弧落进了泉里,跌坐的位置恰恰是毛茸茸的区域。她只觉得电闪雷鸣挟裹而至,早忘记了逃生大法。
男人摸到了她的发束,一扯,头发便乌泱泱膨胀开来。他掐住她的腰,对着那诱惑之地印下去。
小蕉用“啊呜”声呼救赵言,可惜赵公子正在梦乡里。
小蕉觉得自己失了明,眼睛变得白花花一片。主子占个丫头的身子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这个丫头会反抗,会不稀罕主子宠。
小蕉从云里雾里出来,发现她自己泡在温泉里,什么七少爷,什么乱七入糟的,统统不见了。
她擦干自己,裹上湿衣换干净的衣服换,看见七少爷坐在躺椅上,赵言站在身后替他擦着湿发。
她一度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
她盯着灯罩看得眼晕,才扭头去找衣服。
赵言打了个酒嗝,挨了程七一脚,远远躲开了。
他隔着屋门,看见那个黑乎乎的影子,也不点灯,在黑乎乎的屋子里不停地摸索着啥。
九里香的味道到了晚上愈加浓郁了,许是吸收了白天的阳气,与晚上的阴凉发生了碰撞,将它的精华释放了出来。程七摁住一个劲跳不停的额头,那里的神经牵着他全身,仿佛要蹦断才罢休。
九里香的香气让七少爷的疼痛舒缓了一些。他起身到香炉里拈了两瓣贴在鼻孔处。赵言问他要不要喝些安神茶,程七说不喝了。赵言给自己打水洗脸。小蕉正把湿衣服拧干了晾起来。
不知为何,门外的唱喝声又响起来,送来了夜宵。
红豆桂花香芋苗,山药糯米甜浆。
指甲大小的珍珠小丸子,扑进桂花香芋苗里。糯米和山药相得益彰,加了甜豆浆,甜而不腻。
正是喝了酒怕伤胃的好养头。
赵言忙先凉了两碗,并唤小蕉过来喝。
小蕉应着,走得姗姗迟。
程七把被自己热汗吸干的花瓣放进袖笼里。趁着热喝了甜浆。他有点腻歪桂花的香气。
赵言又背着手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问七少爷可否安歇?程七说,消消食。赵言又问,那今晚?程七瞥他一眼:该怎么睡还怎么睡。
他诺诺两声收拾碗桌。小蕉出奇地安静。
赵言迈出几步,迈到折屋前,又折回来。他弯下腰,跟七少爷说,院门外挑起了高笼,院门却落了锁。
人还在吗?程七问。
应该在,赵言猜。
程七挥挥手,赵言又打着哈欠去睡了。
小蕉也没多久就去睡了,她在身上绑了布条,系了死结,外面又罩了件中衣。
程七又在灯下独自坐了会。
他在床沿上斜倚着,听着小蕉细微的呼吸声,看着她露出来的胳膊被衣服包得严实,许是热了,被子只盖住半截身子,就差把脸捂住了。
程七不免晒笑。
气血上涌,咳嗽压不住,他不得不又坐得远了些,直等到灯罩里的灯光渐渐暗下来,他才重回床侧躺着。
赵言以为七少爷会等着他来叫醒,谁知他推开屋门,程七已经坐在昨夜的那把椅子上养神了。神情慵懒,伴着微咳。
赵言赶紧上前关问,出门在外,最怕身体抗不住。程七说无大碍,让他该收拾就收拾。小蕉正把九里香全收起来。没忘往赵言收拾好的包袱里塞了两个香包。
院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赵言不放心,还是从包袱里取了一粒养生丸,程七可有可无地含在嘴里,思忖良久,还是咽了下去。小蕉闻见药味,站在程七的背后发了一会愣。
这日的早饭比前两日早了半个时辰。食盒上面压了不少桑叶和几个纸包。小蕉不明所用。后来食盒打开,又想到要启程,恍然大悟。
程七先没动,让小蕉把喜欢的先装起来,桑叶包了不少,几个纸包全装满了,然后三人才慢悠悠地吃着。偶有一两声拍打声,程七心内一紧,在饭桌上交代了小蕉的去处。
小蕉先是茫然,接着释然。她本是无根的草,在没有自由身之前,主子的话就是不可反驳。她答应着低下头乖乖把自己喂饱。
这些包装好的吃食,程七全部留给她。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为她准备的。
等她倚在门边,不太敢张望,只探半个头,看着马车早悄没声地停过来,还是来时那辆,或者乐府的马车都是一个样的,她不知道马夫有没有换人,因为车厢对着院门口,前面的情况她看不清楚。程七告诉她,他们一走,她也要跟着离开。她看着七少爷身影闪进车厢里,赵言也跟着进去,帘子没有放下,一直到马车拐出拐角,那一直注视着她的黑邃眼光也消失不见。
小蕉三步快过两步,进了屋先关门插上闩,把吃食用一个布袋系了,包袱捆在胸前,吃食布袋背在身后,然后环视屋内一圈,确定没遗漏后急急走出去。
外面的天色还有星辉未散去。
小蕉怕戴上斗笠反而惹人眼,把赵言给的帽子使劲往下压,压到眉眼。明明昨日还暖融融的地方,池水还在流,花儿也在鲜艳地开,小蕉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寒意。
她悄悄移到院门,先隔着门缝瞧了瞧,灯笼还在,但灭了。守卫的小厮不知去撒尿还是换班了,全不在。小蕉猫一样沿着墙边溜。遇到拐角,她不忘先观察一番。
等到天大亮,小蕉终于不负七少爷所望,溜到了清水镇的马车行。她戴上斗笠坐在长条凳上等。最早的马车还有半个时辰。小蕉等得心焦也不见再有一个人来。后来她把斗笠换成头巾包住半个脸时,才有一辆小小的马车慢腾腾地从车行的后面出来。那驾车的马儿也是不太高大的小马儿,套了一辆不大的马车。小蕉哑着声问了句,就急忙窜了上去。里面大概只能坐三四个人的空间。
又等了一刻,再无人来,马车慢腾腾晃悠悠启程了。
小蕉按了按自己的心,把信从贴身处抽出来。
“蕉歌”,程七称呼她,小蕉看了大半,两眼已模糊。她用嘴咬住信纸,手在包袱里摸,摸到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继续摸,又摸到了一个长条的东西。她吸了两下鼻子,又低头去看那信。
程七说:蕉歌,此行境遇不明,你不宜再跟随。路线已画好,你一直往东走,去到别庄,找蕉篱。若我一日未归,你不可一日再回程府。切记,切记。另有一支珠钗,留个念想。
另一张纸上,是程七手绘的地图,详细地标注了她前行的方向,到哪里投宿,到哪里坐车,大约几日能到别庄。他把程二给的金子和大部分银票全都给了她。
小蕉木木地摸着这支珠钗,心里想,好端端地,送她钗做什么?嫌她?撵她?
大概路不平,马儿不太健壮,车夫得儿一声,小蕉跟着晃了晃,她的脑袋忽地就转过弯来了:原来七少爷这两日得闲一直在画这路线图,她看他时,他似乎总坐在桌前提着笔,有时沉思良久,有时闭眼思索,他给她准备了盘缠,这么多的金子,大概她半辈子也赚不来。
他到底要干什么呢?小蕉想不通。想不通她就着急,想找七少爷问明白。什么事不跟她说清楚呢?哪怕主仆分离,也能说得清啊。她拍拍车板,想让马车停下来,无奈车夫不听。她扒帘看看这车速,也不敢往下跳。她忽然觉得自己要记路,于是瞪大眼睛瞧着外面。
又走了一段,马车忽然停了,车夫躲到大树后去了,小蕉猫着腰蹭下车,蹲车后面,等马夫上车她才动。她一路小跑,跑着跑着就哭了。因为装吃食的布袋子断了,她只得抱着继续跑,不敢停。她怕马夫发怒,回来追她。
哭着哭着来了灵光,想着明明早上七少爷还望着她笑,明明那信上还满满地留着他的气味,现在就跟她从此分别了。她的心一阵一阵地疼。疼得她除了哭,就是跑。
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怎么走,可她头脑发热得只想去找他.